荊棘崖

記憶開始飄得越來越遠。

迷迷糊糊中, 祈願試圖抓住些什麽,可仍是無法阻止它的流逝。

命運長河之畔,夔麟三人面色蒼白。

殷紅的鮮血從他們的唇畔湧出, 在瑟瑟北風裏漸漸變幹。

緩過勁來, 刑天粗暴地擦去血漬。

他看着漂浮在命運長河中的祈願,眼神中有難以掩飾的憂懼。

“夔老, 公主她……”

“她……真的能徹底忘記嗎?”

刑天半分底氣也無。

沒有人能比他們三個更清楚祈願執念的兇惡程度。

那就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 時時刻刻都想拉着祈願與之沉淪下去。

夔麟的神色變得凝重。

刑天的問題一字一句地敲響在他耳邊, 他心底隐隐有着答案,可卻不敢承認。

神祗不知去向。

他留下的封印遲早會随着時間的推移日漸消散。

祈願被封印的力量就像當年的堕月秘境一樣。

終究有重現的那一日。

可她這樣重的執念, 拿回屬于她的力量真的是件好事嗎?

夔麟的心裏止不住的發寒。

他仰頭看了看天, 眉心緊緊蹙成了一團。

更何況……

它拿了神祗的力量,得到了神祗的神軀,雖說它是為了三界穩定,可她真的能……理解嗎?

若她真能理解, 本源之火就不會破碎了。

可若她不能理解……

那麽, 她的存在, 于它而言,就始終是個威脅。

夔麟長嘆了一口氣,不由暗罵起了林不語那個家夥竟是将一切都丢給了他!

煙澤川率先回過味來。

他啐了一口血沫子,看向抿着唇不說話,滿臉都是憂慮的刑天。

“你現在考慮這些事有什麽用?”

“我們的目的是讓她活下來!她現在還活着這不就夠了?”

轉眸看向夔麟,煙澤川又問道:“她還有多久能醒過來?”

夔麟搖搖頭, 道:“說不好。”

命運長河上, 蒙蒙水霧升起。

既模糊了其間祈願的身影, 也模糊了夔麟的視線。

“陣起,記憶散去。”

“命運長河會漸漸淡去她記憶裏屬于他的片段, 消磨她潛藏着的執念。”

“這已經是,他留下的,最後的手段了。”

“可你們也別忘了,他是先天神祗,可她的本體,也是混沌中誕生的第一朵火蓮啊!”

夔麟的話讓煙澤川與刑天皆是沉默了下去。

正當煙澤川愣神之際,夔麟卻将一段帛書丢到了他面前。

“這裏面,有你一直想知道的東西。”

煙澤川沒再說話。

他靜靜地盯着那份帛書,半晌才回過神來,伸手去拿。

可在雙手即将捧到帛書之際,他卻又猛然收了回來。

他讪讪一笑,下意識地将雙手在身上擦了又擦。

“我怕弄髒它。”

刑天難得的沒有刺煙澤川兩句。

命運長河,陰晴不定,只轉瞬的功夫已漸成陰雨綿綿之态。

刑天與煙澤川并不能在命運長河之畔久留。

魔界與妖界還需要他們的掌控。

夔麟将煙澤川二人送出命運長河的地界,又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塊玉佩和一只羽毛交到了刑天手中。

“将這玉佩,放到商瞿身邊。”

“然後,你再親自去麒麟一族走一趟,把這個東西給他們。”

夔麟沒再多解釋,轉身沒入了無盡長河之中。

大雨傾盆而下,夔麟盤腿坐在雨中,而這一坐,就是千年,直到祈願再次醒來。

“你是誰?”

祈願從命運長河中坐起身來。

她看向夔麟,眼底是帶着警惕的陌生。

夔麟笑了笑,他送了一口氣,表情如釋重負。

“我是你的護道者。”

“你可以叫我夔老。”

祈願皺了皺眉,沒信,“我憑什麽相信你?”

夔麟沒有多言,只是道:“想見你姑姑嗎?”

祈願愣了一下。

姑姑?

“阿願!”

遠處忽而傳來熟悉的聲響,怔愣的祈願不禁擡頭望去。

只見,在遙遙命運長河之畔,一道熟悉的身影翩然而來。

“姑姑!”

祈願跳落到地面上。

長久的沉睡讓她的身軀日漸僵硬,她踉跄了一下,才找回以往的步伐。

她掠過夔老向外走去,就連青梧從另一頭向她奔來。

她猛地撲進青梧懷中。

明明在印象裏她和青梧不過分開幾日,可卻又好像分開了很久。

久到,她甚至以為她要失去她了。

青梧摟着祈願,用了很大了力道。

她的掌心輕撫過祈願的發,眉眼間,是久別重逢,失而複得的喜悅。

她不敢讓祈願看見,只能埋在她的肩頭。

不知不覺中,當年那個只會朝她撒嬌的小丫頭,也長得這樣大了。

從情緒中抽身而出,祈願這才仿佛想起了什麽。

她指了指身後的夔麟,看向青梧。

“他說,他是我的護道者?”

青梧笑着點了點頭。

“他說的沒錯。”

“可我以前從沒見過他。”

祈願看着青梧,心底莫名的懷疑讓她試圖從青梧的表情中找到一絲破綻。

洞穿了祈願的打算,青梧沒多說什麽,只是輕撫着祈願的頭頂。

“等你見到你師尊後。”

“再讓他與你解釋吧!”

“師尊醒了?”

祈願的眼底閃過了亮光,可只一瞬,卻又歸于虛無。

商瞿在她眼裏,一向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可他,卻從來不會對她說實話。

尤其是在她的身世問題上。

如果不是刑天,她可能永遠都沒有知道的機會。

看出了祈願心底的疑惑與猶豫,青梧笑了笑,說道:“這一次,他不會騙你了。”

祈願帶着懷疑跟在青梧身後向命運長河外走去。

她每走一步就會偷偷往後瞥一眼,就見夔麟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

命運長河之外,是虛妄之海。

刑天并黑煞白岐三人已在虛妄之海的邊上守了千年之久。

而商瞿自打五百年前醒來後,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四個很久以前,争鋒相對,不分生死不罷休的家夥,也難得和平相處了五百餘年。

彼岸海浪洶湧。

忽而天邊洩開一角流光,浪潮退盡,道路浮起。

像是沉沒在水下的廢墟,終至得見天光之日。

刑天幾人心下大驚。

他們不斷朝道路的盡頭張望,心中隐隐有着期盼,可又不敢肯定。

直到幾人皆瞧見青梧領着祈願從遠處而來的身影,這才紛紛松了一口氣。

黑煞更是因為太過激動絆了一下差點摔倒。

惹來另三人的笑。

師尊!

遠遠的,祈願就瞧見了商瞿的身影。

經年未見,可商瞿似乎并沒有什麽變化,只是胡子好像多了些。

祈願走到商瞿面前,激動的情緒稍稍收斂。

“師尊怎麽都有胡子了。”

她憋着笑,打量着商瞿。

商瞿搖了搖頭。

“家裏有個不聽話的小丫頭,每次都要給自己搞得半死不活才肯罷休。”

“讓她這樣折騰,盡顧着擔心她了,哪有閑心去修胡子!”

商瞿戳了戳祈願的額頭,無奈的語氣中帶着一絲寵溺。

黑煞一個閃身擠到了祈願面前。

“公主公主,你看看我!”

“我胡子刮得可幹淨了!”

白岐一腳将黑煞踹開,捂着眼,嫌棄地瞥開。

“公主莫理這黑蠻子。”

“他今日出門沒走好,腦子在坑裏摔壞了。”

刑天才松了口氣,以為兩個下屬中至少有一個正常的,卻不想……

“公主不如看看我!”

白岐搖着折扇,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像話本子裏英俊潇灑的公子哥。

可常言道,畫虎不成反類犬。

白岐自個兒沒察覺,刑天卻是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黑煞羞惱,又見白岐搞笑的模樣,不禁想要反駁,卻被刑天一把捂住了嘴向後丢了老遠。

刑天無奈扶額,他走上前了一步将白岐拽到後方。

他深吸了一口氣,笑得勉強。

“他倆都有點毛病,還請公主莫要見怪。”

祈願不由笑出了聲。

往日裏,她只知白岐黑煞在戰場上的勇猛之名,卻不想這二人私底下竟是這個模樣。

也不知她那個便宜老爹是怎麽選了他們二人的。

商瞿很是嫌棄地看向刑天。

就連青梧也不禁發問:“都說黎宿那厮嚴苛,這倆人莫不是關系戶?”

刑天的臉更黑了,只恨不能把這倆家夥丢到虛妄之海裏去喂魚。

看着眼前熱鬧的一幕,祈願發自內心地露出了笑。

她透過海面升騰起的霧氣看向夔麟,朝着商瞿問了句。

“他真的是我的護道者嗎?”

氣氛一瞬變得詭秘。

商瞿利落地回道:“是的。”

祈願默了默,她應了聲知道了,可心裏卻是空落落的。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可卻選擇性地沒有去深究。

青梧第一時間感知到了祈願的情緒。

她輕輕拉過祈願的手,像小時候一樣問她:“酌兮在麒麟一族等你呢!你可要去見他?”

緩了緩,青梧又道:“哦對了,還有葉芃芃,你可要見見。”

回憶翻湧而來。

年少的光陰彙成了畫卷在祈願的腦海中一點點展開。

可她卻搖頭拒絕了。

她沒有解釋為什麽,只是朝刑天走了一步。

“我想去見見我姑姑。”

似乎是怕刑天不懂,祈願又換了一句。

“我想見将離祭司,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