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崖

海浪洶湧。

薄薄的黑霧籠罩天穹, 祈願從祖地走到海畔。

濺起的浪花拍在礁石上,沾濕了祈願散落的衣裙。

長清遠遠地守在一側。

她的目光緊緊跟随着祈願,生怕她有一點閃失。

祈願回頭看她, 瞧見她緊蹙的眉。

有些好笑。

“這虛妄海淹不死我的。”

長清沒答, 仍是一副警惕的模樣。

祈願在礁石邊坐下,伸手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長清, 過來。”

“陪我坐坐。”

長清愣了一愣, 最後還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只是沒坐下。

“公主。”

“這裏很危險。”

祈願笑了。

她一把扯住長清的衣角,強迫她坐到了她身側的礁石上。

她扭頭看向長清。

粗糙的皮膚, 可怖的疤痕……沒有一點妙齡的姑娘的影子。

她也曾經上過三重天, 見過在三重天侍奉的仙子們,從沒見過哪一個仙子,會有如長清這樣的容顏。

真是不公平。

祈願撇了撇嘴。

注意到祈願的神情,長清心頭一緊。

她下意識地捂緊了面紗, 眼神中, 盡是惶恐。

祈願被她逗笑了。

她伸手拉開長清的手, 取下她的面紗。

“在我心裏。”

“你不醜。”

扭頭看了看肆意的海風,祈願很輕地念叨了一句。

“這些天生的東西,并不是你的錯。”

“你沒必要自卑,更無需為此自責。”

長清愣在了原地。

很久以前,她也遇見過一個仙子。

她說的話,和祈願幾乎一模一樣。

長清的目光顯然逃不過祈願的視線。

祈願輕笑了一聲, 目光漸漸變換。

虛妄之海難得一見的月光落在她身上, 像是被無盡的遺憾侵染。

“你是想起了我……母親?”

母親二字于祈願而言到底過于生疏, 她很快就轉而道:“還沒來得及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救了我師尊。”

長清愣了片刻, 道:“刑天大人帶您去了祖地?”

祈願沒答,只是看着長清問道:“冰棺裏的那個女人,是我姑姑嗎?”

長清又愣住了。

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巨大的驚喜。

她說,姑姑?

那是不是意味着,公主承認了他們?

長清重重地點了點頭。

“是的。”

“将離祭司,是魔尊的親妹妹。”

心中的答案又一次得到了确認,可祈願卻并沒有想象中的欣喜。

她看着波濤洶湧的海浪,沒來由地生出了一股戾氣。

為什麽?

為什麽她的親人,她在乎的人都要一個一個地離她而去?

不是徹底死去,就是昏迷不醒。

母親是這樣;父親是這樣;師尊是這樣;如今,她僅剩的姑姑也是這樣。

滿心的憤慨壓得祈願喘不過氣來。

長清坐在她身邊,只覺身側忽而有熱氣湧出。

像是将燃的烈焰,

有燃盡萬物的力量。

長清心頭一緊。

她擡手欲拉上祈願離開。

可那灼熱的溫度卻在頃刻間将她的掌心灼傷。

“公主……”

正當長清萬分焦急,卻又無可奈何之際。

一道蒼老的人影乍現于虛妄之海上。

似是無窮無盡的海水随着他的手的起伏退開了一條道路。

将祈願周身湧出的熱氣盡皆散去。

祈願擡頭看着來人。

莫名停滞了一瞬的心跳讓她恍惚。

眼前人的身影與記憶中一道模糊的背影結合在了一起。

有些熟悉。

可卻又覺陌生。

“你是誰?”

海浪漸漸褪去。

一向暴戾的虛妄之海難得平靜。

清亮的月光照在其上。

波光粼粼中,

竟也有了幾分星河的意味。

那人緩步走到了祈願面前。

雪白的發,發皺的皮;

再配上一雙似乎洞察世事的眼睛和一把梳得齊整的胡子。

倒也有了些世外高人的模樣。

祈願的眉頭更皺了。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她明明不認識他,

可卻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夔老,你來了?”

長清對眼前的這個老者倒也有些印象。

可刑天早已下過死令,讓魔界之衆不得再提起那日祈願回到魔界之時的事。

她也只能裝傻。

夔麟有些意外。

他構想過很多不同的畫面。

卻從沒想過祈願能一眼就認出他。

他盯着祈願的眼睛看了許久。

隐約之中,他瞧見了她心底深處,那被烈焰包裹着的,難以磨滅的執念。

終究是孽緣。

夔麟很輕地嘆了口氣。

“我叫夔麟。”

“是你的護道者。”

祈願沒理。

她仔仔細細地描摹着夔麟的眉眼。

熟悉中,帶着無法言說的心痛。

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胸口的衣裳,死盯着夔麟,喃喃道了一句。

“我想回去。”

“想回去尋他。”

長清不明真相。

可瞧見祈願痛苦得冷汗涔涔,她不由得看向了夔麟。

懇求道:“公主要尋什麽?求您告知我,我去禀了刑天大人,派人去尋!”

“公主大病初愈,她才剛醒,她不能如此激動啊!”

夔麟無視了長清的話。

他繞道祈願身側,伸手打暈了她。

祈願有心反抗,可她的靈力尚未恢複,哪是夔麟的對手?

長清大驚。

“您這是做什麽?”

夔麟瞥了長清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地将祈願打橫抱起,向着虛妄之海深處而去。

長清想追上去,卻被夔麟的力量阻在了原地。

她聽見夔麟遠遠地對她道:“去叫刑天來見我。”

“順便讓他派人去趟妖界,把煙澤川也喊來。”

長清不明。

可海浪中的通道漸漸閉攏。

祈願和夔麟的影子随之被吞噬,她再無問詢的機會,只能轉頭向刑天所在之處狂奔而去。

虛妄之海下,是刑天從未到過之處。

他提着燈盞,一路順着夔麟的指示向下走。

煙澤川跟在他身後,蹙着眉,喋喋不休。

煙澤川:“這裏是哪裏?”

刑天:“虛妄之海深處。”

煙澤川:“你以前沒來過?”

刑天:“沒來過。”

煙澤川:“堂堂魔界大将軍,竟然連自個兒的地盤都沒摸清楚?”

“也不知道黎宿那家夥怎麽選了你當這将軍的。”

聒噪得讓人厭煩。

刑天斜眯了他一眼:“堂堂十大妖将不也連妖族混進了人都沒防住?”

“想來祁鶴那厮是個眼瞎的,選了你當伴讀。”

真真是氣死活人不償命。

就連守着祈願,站在虛空之外的夔麟都覺得他倆聒噪。

忙用神力一把将他們拉到了目的地。

眼前忽而閃過一陣白光。

再睜眼時,就已到了數萬裏之外。

刑天眨了眨眼,踹了身側的煙澤川一腳。

嗯,實心的。

才回過神來的煙澤川臉瞬間黑了下來。

他還沒來得及和刑天鬥法,夔麟的虛影便已出現在了他們前方。

看着夔麟那張拉得老長的臉,鬧事的倆人皆是不約而同地靜默了下來。

默契十足。

夔麟冷哼了一聲,眼神剜過兩人。

“這裏沒法使用瞬移之術了,你倆且給我安分些。”

丢了兩塊玉佩至兩人面前,夔麟道:“這塊玉佩中有我的力量,能保護你們的身軀不受烈火焚燒。”

烈火焚燒?

刑天和煙澤川面面相觑。

半晌憋了一句。

“我們不懼火。”

夔麟白了兩人一眼,像是在看傻子。

“有本事你倆就別用。”

“被燒到的話,反正我是沒能耐救你們的。”

天邊幻化出的夔麟的影子緩緩散去。

煙澤川撿起落在地上的玉佩,拍了拍灰。

“你真信?”

刑天看了看手中的玉佩。

除了舊點,似乎與尋常玉佩沒什麽不同。

煙澤川聳了聳肩。

“當然。”

煙澤川自顧自地朝前走去。

刑天蹙了蹙眉,也拿着玉佩跟了上去。

景色一夕之間開始變換。

撲面而來的灼熱讓煙澤川不由得倒退了幾步。

所幸有刑天伸手抵在了他後背上。

二人心下大驚。

對視了一眼後,皆是瞧見了彼此眼底的震撼。

“這是什麽鬼地方?”

煙澤川穩住了身形,将靈力灌進了玉佩中。

蒙蒙水霧從玉佩中升起,仿佛将二人都包裹在其中。

那熱烈的氣息一朝得以緩解,

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氣。

越往裏走,霧氣越重。

明明看不見一絲火星子,可空氣卻平白帶着滾燙的溫度。

縱使被玉佩間透出的水霧裹挾着,可罩外時不時傳來的響動仍是讓二人膽戰心驚。

他們幾乎可以預見。

他們二人如果沒這玉佩的慘狀。

不知走了多久,茫茫天穹中,竟是流出了一條大河。

朦胧的波霧籠罩在大河之上。

讓人看不見它的來路,卻望不穿它的歸途。

煙澤川和刑天左顧右盼了許久,才在辨不清人的霧氣裏,找到了夔老與祈願二人。

“夔老。”

刑天頭一個沖到了夔麟身側。

“公主呢?”

煙澤川跟着走了過來。

他手中玉佩的光澤漸漸散去。

就連玉佩也随風化作了虛無。

“這裏是什麽地方?”

揮散迷霧,夔老指了指眼前的方向。

刑天與煙澤川二人朝前望去,就看見了漂浮在水面上的祈願。

“夔老,這是?”

煙澤川心頭一緊。

夔麟嘆了口氣。

“放心,她沒事。”

“只是執念太深罷了!”

刑天蹙了蹙眉。

“公主不是已經将一切都忘了嗎?”

“為什麽還會被執念困擾至此?”

“忘了?”

夔麟搖了搖頭。

“世間萬物,都是相對的。”

“跨越無數個紀元的糾葛。”

“要真有那麽容易忘記,命運,也就不能稱之為命運了。”

煙澤川看着眼前的大河,突然明悟。

“難道說……”

“這是命運長河?”

恍惚中想起那日他和将離坐在虛妄之海邊,瞧見的那道與天道雷霆對抗的光亮。

“這也是祂留下的後手?”

煙澤川有些不可置信。

夔麟搖搖頭,沒正面回答,只是道:“這裏的力量,能壓制她的執念。”

“可要催動這裏的力量,我需要你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