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的這一天,他們再次相遇了。

夏安坐在偌大的露天觀衆席上等待演出開始,夜色已深,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入座,夏安右邊的座椅上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左邊的位子卻一直空着不見有人來。

南方的七月潮濕又悶熱,夏安剛過來不到三天還沒有适應這裏的氣候,一遍遍地用濕巾擦額上冒出來的汗水,她第一次覺得生在北方也并不是沒有好處的。像現在這種天氣在老家的話她通常會坐在自家院子裏的老樹下捧一牙西瓜邊吃邊乘涼,運氣好的話還有夜裏的涼風吹來。

離演出開始不到一分鐘的時候,一個戴帽子的年輕男孩微微彎着腰走到她身邊的座位上坐下來。

若有似無的情感突然湧上來,夏安的心口不知為何隐隐作痛,她不經意間瞥向左側,心底卻在頃刻間泛起了無窮無盡的漣漪。

是他嗎?還是我看錯了?

盡管戴着帽子,盡管夜色朦胧,可他的側臉那麽熟悉,夏安絕對不可能認錯人!

二十年了!他銷聲匿跡了整整十年啊!

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離她這麽近?

清亮優美的女高音打破喧嚣悶熱的夜空,遠處的水面上泛起一葉扁舟,随着歌聲逐漸逼近,那些泛黃的記憶卻慢慢清晰起來。

他們讀大一的那一年寒假北方小城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白了整個世界。夏安激動地給他打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應答。

只好打給他的好兄弟。

“你是說聶嘉遠嗎?他家裏好像出事了……聽說是煤氣中毒……他爸爸媽媽還有妹妹都沒搶救過來……真是讓人難過……那麽好的一家人”杜衡在電話那頭惋惜道。

“什麽?怎麽會?!……他呢?他有沒有……”夏安站在小賣部的電話亭裏臉色蒼白,聲淚俱下。

“他被送去醫院搶救了,命是奪回來了……”

夏安癱坐在地上,電話聽筒懸在半空中,裏面傳來杜衡斷斷續續的聲音,直到後來什麽也聽不到。

本來他們約好下雪了一起去郊外的滑雪場,聶嘉遠是個出色的滑雪愛好者,可夏安卻是長這麽大都沒有去過滑雪場的農村姑娘,他說要手把手地教她……他還說要為她準備一份驚喜……

異地了大半年,她想他想得快要發瘋,恨不得立刻飛到他的身邊,她不要什麽驚喜,她只想快點見到他,看看這大半年沒見,自己的心上人有沒有長高,有沒有長胖,過得好不好。

夏安從冰冷的水泥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地回到家裏取了自己的存錢罐一路迎着大雪走到車站,她的頭發和衣服上落滿了雪也顧不得拍,售貨員很抱歉地告訴她“因為大雪天封路,走不了高速”。

她固執地抱着存錢罐一路走了出去,到天黑時才走到了醫院。

隔着重症監護病房的玻璃看到他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夏安的心疼痛到了極點。杜衡看到她宛若雪人般站在那裏的時候幾乎是驚叫了出來,她在大雪裏走了整整一天,頭發、眉毛、甚至眼睫毛都落了一層冰霜……

再後來,他就消失了,夏安甚至都沒有收到一句告別。

他跟所有人都斷掉了聯系,像是融化又蒸發掉的雪水一樣,無影無蹤。

手舉火把的少數民族男人女人從四面八方走來,悠揚的民歌回蕩在山水間,夏安悄悄注視着坐在她左側的這位年輕人,眼底泛起了水光。

而他卻毫無察覺,目不轉盯地欣賞着前方的盛大演出。

難道,他已經忘記我了?難道他已經忘記了我們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二十年了,也足夠忘記一個人,忘記一段回憶吧。

夏安苦笑,明明是他主動放棄的,明明是他頭也不回那麽決絕地消失了,為什麽痛苦到現在的人卻是她。

曾經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面,想要問一問他當初到底是為什麽選擇了消失?她已經做好了跟他共度餘生的準備,她已經把他當作至親至愛的人,她願意跟他一起面對這一切,陪着他去經歷波瀾起伏的人生歲月。

可他呢?

連一個背影都不留給她。

那段灰暗的日子簡直叫她生不如死。

優美感人的歌聲響起,海誓山盟猶在耳畔“我倆結交定百年,哪個97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年輕男人終于察覺到了夏安的存在,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對上了她幽深的眸子,卻只是禮貌地點了點頭,好像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夏安的心涼了一地,卻又驚訝不已。

二十年過去了,夏安已經是三十八歲的女人,可他卻還像個十八歲的小夥子,一點點歲月的痕跡都沒有留下,隔着微弱的舞臺燈光也能感到他的青春氣息。

演出結束的時候,他也起身準備離開。

夏安終于忍不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嘉遠”她站到他面前輕聲喊道,足以讓他聽見。

“對不起,您認錯人了吧”确定眼前這個女人是在對自己說話後,他很客氣地回答。

“我不會認錯的,你是聶嘉遠對不對?我是夏安呀”她看着他的眼睛用幾乎是顫抖的聲音說。

“實在是抱歉,我不是聶嘉遠,我叫袁浩……我真的不認識您”他紅着臉回答完,然後頭也不回地跟着人群離開了。

只是,都走了很遠很遠之後,他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