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秋

這一年,夢想與光榮并存。北京奧運會盛大開幕,全國人民都沸騰了,北京歡迎你的歌聲傳遍大江南北。

這一年,生離死別近在咫尺。汶川大地震讓國人悲痛流淚,人們再次體會到生命的脆弱與偉大,老者轉身在黑板上寫下“多難興邦”。

這一年,大洋彼岸的美國爆發金融危機,繼而席卷全球。

這一年,海峽那邊,林憶蓮一襲長裙,她唱當愛已成往事,舊愛李宗盛依然會在演唱會現場潸然淚下,只是這次,他不再唱《領悟》。

這一年他們只有十七歲,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紛擾,他們的小世界卻安靜而充滿期待。

他們剛剛步入高中,對一切都懵懵懂懂,只知道接下來的這三年有可能是改變命運的三年。

“你愛過我嗎?”

“嗯”

這樣的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從前那個陽光愛笑的少年總是很倔強地不肯說出“我愛你,你愛我”這樣‘肉麻’的字眼,只是用自己的行動默默守護着他的女孩。

她還記得有一日他們一起去排隊打水,正值酷熱的夏天太陽從頭頂直射下來曬得頭發都發燙。夏安用一只手擋在眼前避開刺眼的光線。

聶嘉遠此刻卻站得十分筆直,擋在夏安前面。

“你靠過來一點”他回過頭對她說。

“嗯?”夏安以為他有什麽事情要講,很聽話地向前移動站在了離他只有一個拳頭的位置。

看着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影裏面,聶嘉遠滿意地笑了。

“對,就這樣站好了不要亂動哦”

一旁排隊打水的女生嫉妒地看着夏安,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麽巫術,愣是把大家都喜歡的聶嘉遠變成了自己的護花使者。

夏安不太明白“為什麽不能亂動?”

“這樣你就不會被太陽曬到了呀,有我替你擋着”他挺直了胸膛一副舍己為人的可愛模樣。

“哦”夏安聽完臉紅地低下了頭。

如果要仔細地追問聶嘉遠為什麽會喜歡夏安,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連他自己也說不太明白。

他可以确定的是看到夏安的第一眼便有了想要去保護她的沖動。

高一新生入學的那一天,他親眼看着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自己一個人吃力地将一大摞新書往教室裏搬。

她穿着一件洗到發白的天藍色短袖,紮着馬尾,腳上穿的還是老款的手工布鞋,皮膚由于疏忽了防曬呈現出黝黑的小麥色。

新書很沉,聶嘉遠自己去搬的時候也有些費勁,班裏的其他女生都是找男生幫忙要麽就是好幾個人互相擡着走走停停,唯獨她是自己一個人。

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的樣子竟然有些心疼。

“我來幫你吧”聶嘉遠快速地放好自己的書跑出來想要接住她。

“不用了,謝謝”她很禮貌地婉拒了,終于靠着一己之力将所有的新書搬到自己的座位上。

原來她就是夏安。

真巧!

聶嘉遠剛坐下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前排的座位上放着一個小小的筆記本,姓名那一欄上工工整整地寫着‘夏安’兩個字。

他開始好奇這筆記本的主人會是誰,這麽好聽的名字一定是個女孩子吧。

“同學你好,我叫聶嘉遠,雙耳聶,嘉慶的嘉,遠方的遠”他主動跟前面這個女孩打招呼自報姓名。

夏安受寵若驚,她回過頭來看着眼前這位白白淨淨有些帥氣的男孩子,他穿着裁剪得體頗有質感的白色T恤,頭發乖巧地蓬松着看起來很是清爽。

“一看就是城裏人家的小孩”夏安有些自卑,她諾諾地回了一句你好也不敢正眼瞧他。

她很少跟男生講話交朋友,小的時候總被同村的幾個壞男孩欺負,他們揪她的頭發,踢她的肚子,還把她的書包丢進廢水池裏。

那是她最心愛的《還珠格格》書包,是爸爸夏偉平特地跑去縣城的文具店裏花了10元錢給她買的,1999年,小燕子紫薇五阿哥和皇阿瑪火遍大江南北,夏安還因為到底是紫薇漂亮還是小燕子漂亮跟鄰居家的孩子趙敏争得面紅耳赤。

“當然是小燕子漂亮了,古靈精怪的多好啊”

“紫薇太溫柔了,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

其實她喜歡小燕子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浪姑娘跟她一樣,一樣貧窮,一樣為了生活艱難地掙紮着。

夏安心愛的書包被從廢水池裏撈出來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裝在裏面的教材都被髒水浸濕了,發出酸臭的味道。

後來的整整一學期她都不得不拿着髒臭的教材去上學。

“新同學,你吃糖嗎?”聶嘉遠從口袋裏摸出來一個小盒子,打開蓋子,濃郁的水果味道撲出來怪好聞的。

夏安疑惑地回過頭看着眼前的帥氣男孩子很友好地遞過來一盒糖果,五彩缤紛的扁球狀糖果呼之欲出,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別不好意思,拿一個吧,木糖醇的,不傷牙齒”聶嘉遠很大方地說。

“謝謝”夏安很小心地從他手裏拿出一顆糖,指腹輕輕劃過他的掌心時聶嘉遠觸到了這個女孩子粗糙的手指。

這是一顆橘子味的糖果,含在嘴裏酸酸的甜甜的,是夏安往後餘生裏念念不忘的美好。

那一天傍晚的時候,班主任郭老師叫大家去外面操場上集合領軍訓的衣服鞋子之類物品。

才入學的女孩子們經過一天的折騰早都筋疲力盡一個個怨聲載道懶得動彈,臨時班長杜衡動員了老半天才把一屋子懶洋洋的新生們拉到操場上按大小個排成一個隊伍。

“等會兒我們按姓名順序往下叫,喊到哪位同學了就上來領一下”

“哦”人群裏發出氣若游絲的回答聲。

男生跟女生分成兩個隊伍。

“有沒有哪位女同學願意上來一下幫忙發帽子”郭老師對着烏泱泱叽叽喳喳的女生隊伍裏喊了一句,立馬就安靜地鴉雀無聲。

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都不想上去幫忙,畢竟大熱天的懶得動彈。

夏安默默地站出來走到那一堆帽子旁邊“老師,我來幫着發吧”。

“好,真好,你叫什麽名字呀”郭老師舒緩着眉目随口問道。

“夏安,夏天的夏,安靜的安”她輕聲回答,細弱的聲音回蕩在幹燥悶熱的空氣中,也回蕩在聶嘉遠的耳中。

還沒等郭老師發話,他就舉着手毛遂自薦“老師,我來給男生這邊發帽子吧”

“好好,這位男同學真不錯,你叫什麽名字呀”郭老師笑眯眯地問着。

“聶嘉遠”他自信地說,聲音洪亮。

于是,整整半個小時,他站在男生隊伍前面,她站在女生隊伍前面,認認真真地為大家發帽子。

天氣很熱,他們的額頭上冒着汗,夏安的劉海兒都濡濕了變成一绺一绺兒貼在額頭上,聶嘉遠還在努力保持淡定,他不想自己‘完美’的發型被毀掉。

“等會兒一起去吃飯吧”等發完了帽子聶嘉遠又向夏安伸出了友好的橄榄枝。

“不用了,真是對不起啊”夏安禮貌地拒絕了。

她不能和別人一起吃飯,來學校的時候媽媽黃瑛給她烙了兩張大餅,腌了一罐子小鹹菜,這夠她吃上兩三天了。

“哦,沒關系”聶嘉遠笑着給自己解圍。

夏安笑而不答,看着這位新同學終于離開了才背上自己的帆布包回宿舍去吃晚飯。

真好,舍友們都不在,她不用特意去避開那種驚訝和同情的眼神了,應該沒有人比她更貧困了吧,班裏的其他學生看起來都比她穿得體面。

媽媽的烙餅很香,從袋子裏拿出來的時候還帶着麥子的清香味,夏安掰下來一塊兒裹着小鹹菜和辣椒醬一起吃,喝着自家産的大麥茶,水果是從她們家後院裏現摘的棗子,就這樣解決了她在時南中學的第一頓晚餐。

黃瑛給女兒烙餅的時候特意往面粉裏加了兩個土雞蛋和一點花椒葉,所以烙出來的餅子又酥又香,夏安很喜歡吃。

聶嘉遠坐在食堂靠窗的一張小桌子上,面前放着一大碗臊子面卻一動也沒動。他一直四處張望着,希望在人群裏找到那張面孔,可瞅了好幾分鐘脖子都快僵硬了還是沒有瞧見她的身影,這是為什麽呢?

難道她真的不出來吃晚飯?還以為她是不想跟男生一起吃飯,畢竟才剛認識……

聶嘉遠終于拿起筷子開始吃他的面條,這是一碗加了火腿、鹵蛋和雙份肉的豪華臊子面。經常在外做生意的媽媽陳美雲怕寶貝兒子在外面的食堂裏吃不好,特意給他買了一大堆肉啊、蛋啊、奶啊、火腿啊之類的放在家裏,聶嘉遠的包裏經常背着這些,去到食堂裏吃飯就直接拿給阿姨,讓給他放到面裏一起煮了。

他吃得很慢很斯文,不發出一點兒聲響,輕輕夾起面條在筷子上繞着轉幾圈才送到嘴裏。吃的順序也很講究,先喝一口湯,再吃一口面條,再吃一塊肉,接着是火腿,再接着是面條……鹵蛋和蔬菜是留到最後才吃的。

也不知道從哪裏養來的這些習慣。

吃完飯之後還要再去外面散散步,他從來不喝汽水與可樂,不吃街邊攤和油炸的大薯片,喝果汁也要是鮮榨的才行,養生與健康在他看來非常重要。

也多虧了注重健康的聶嘉遠,夏安日積月累的胃病他後來花了很大的心血和時間才給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