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四)

祈願回到鳳桐林時,獨屬于清晨的光亮已然透過層層白雲落在了雨後的無妄山上。

淋了一夜的雨,祈願才終得了赦免,她拖着疲憊的身子,朝着鳳桐林而去。

明媚的陽光滲過了片片綠蔭,拂過祈願尚垂着水的秀發與衣裙。

似乎是頭一次,祈願悄然停下了腳步,就站在離鳳桐林僅一步之遙的地方,擡着頭,迎面感受着那輕柔的暖陽。

忽而一縷清風穿過樹梢,那層疊的葉片不禁一顫,陡然變得強烈的陽光照于祈願的面龐之上,令得其不由得伸手遮了遮。

垂頭露出一抹淺笑,雖是淋了一整晚的雨,然祈願心中那根一度緊繃的弦,卻是終于得以放松了些許。

至少,那個少年可以留下了。

想到這裏,祈願面上的笑容顯然更開懷了些。

她到底是,求仁得仁了。

這般想着,縱使祈願渾身仍濕淋淋的,但她腳下的步伐卻是輕快了些許。

只是,祈願卻不曾想到,她甫一踏入鳳桐林,就見那昨日受她之命留下來看顧那少年的醫仙甘棠,正站在林口翹首以盼地等着她。

遠遠地就瞧見了甘棠那滿目焦急,祈願眉心不禁一皺,心下亦是泛起一陣慌亂。

她連忙邁步朝着那醫仙走去,“甘棠,你怎麽在這兒?”

但見祈願的身影出現,那名被喚作甘棠的醫仙緊繃的臉色先是猛然一松,旋即卻又再度繃了起來。

甘棠步履不停地朝着祈願那頭迎了上去。

“羲羽上神,您可總算回來了!”

甘棠站在祈願面前,只是,她的眼神裏的飄忽與閃躲,卻是看得祈願心裏沒來由地一慌。

“發生什麽事了?”祈願的聲音不由得沉了下來。

甘棠垂下了頭,眼神一錯不錯地定格在了她自個的鞋面上,在祈願的催促下,才硬着頭皮開了口。

“您的男寵他,他半夜的時候又燒……”

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一時間,甘棠盡是将那聽來的傳聞中說的男寵二字脫口而出。

口中的話堪堪卡在了喉中,甘棠輕眨了眨眼,讪笑着望向了祈願。

“什麽男寵!”還不等甘棠把話說完,祈願已然一個彈指敲在了她光潔的額頭之上,痛得甘棠不禁哎喲了兩聲。

一手捂着額頭,甘棠癟着嘴,委屈巴巴地道:“上神,我好歹幫你照看了你家男……”

眼見祈願一個眼刀過來,擡手似乎又要敲她,甘棠忙不疊地朝後退了一步,嘴上也轉了話頭。

“上神您可快去瞧瞧那家夥吧!”

甘棠看向祈願的目光露着怯,言語卻是忿忿,“那家夥自打醒了以後都不知打翻幾碗藥了,生怕我們要害他一樣。”

略顯怯意地瞥了祈願幾眼,甘棠想了半晌,還是老實解釋道:“他又燒起來的事情可不能怪我們!”

“這麽說來,他幾乎燒了一夜?”

祈願眉心一蹙,連帶着話語都是變得凜冽了起來,聽得一旁的甘棠幾乎是心驚肉跳的。

對上祈願驟然冷了下去的問詢目光,饒是甘棠這般常年居于無妄山的仙,口中的話都是不禁一滞。

甘棠雖自覺同祈願還算有幾分交情,但對于祈願的脾性,她卻始終拿捏不準。

畢竟,祈願幼時大多時候都被商瞿戰神藏在天道殿中,由青梧上神照顧,一直到祈願三千歲的時候才第一次現于人前。

又加之祈願那副素來冷冰冰的面孔,以及她超群的能力,無妄山的人對她大多都帶着畏懼。

待得甘棠反應過來後,這才慌忙解釋道:“煎好的藥都被他打翻了,一滴都沒喂下去,可,可不得燒起來嗎?”

甘棠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似是擔憂被祈願責罰一般。

她本就是無妄山上土生土長的一株靈草,機緣巧合下化了人形,又得藥閣之主教導,這才僥幸成為了一名醫仙。

對于甘棠而言,她這條小命可是極為珍貴的。

想到前些日子外界對于祈願一路追殺拂滄的傳言,甘棠的身軀就不禁微微顫抖了一下。

微微一掀眼簾瞥向祈願,見其只是緊蹙眉心,垂頭不語,一時之間,摸不清祈願心思的甘棠更是慌了。

她不斷地來回搓揉着掌心,心裏暗暗祈禱着,但願祈願不因此遷怒她才好。

“那藥可還有?”

祈願回過頭望向甘棠時,就見這小丫頭低着頭不安地站在一旁,嘴裏還小聲地念叨着諸如希望不要被她懲罰的話語。

聽得甘棠的那些祈禱,祈願先是一愣,旋即,卻是露出了一抹嗤笑。

無奈地搖了搖頭,祈願想,看來她這半年屬實是做了太多事了,就連這無妄山中的人,都開始怕她了。

強壓下了心底那抹不适的情緒,祈願耐着性子,再度問了一句,“那藥可還有?”

或許連祈願自個都不曾注意到,當她再度出言時,那語氣冷得像冰,硬得像刃。

“有的!有的!”

屬實是被吓了一跳的甘棠連聲應後,忙快步朝鳳桐林內的小廚房而去。

旋即,甘棠端着藥童熬好的藥遞到了祈願手裏,而她身後,有一藥童正輕挪着步子跟着。

“這是阿童新熬的。”

甘棠将藥碗放入了祈願手中,不自覺地就朝後挪了一小步,就連跟着甘棠出來的藥童,都是不禁往她身子後面縮了縮。

接過甘棠遞來的藥碗的那一瞬間,祈願自也是注意到了甘棠後退的那一小步,以及朝甘棠身後的小藥童。

祈願垂着頭,沉默地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藥。

瞧着那碗內的藥汁表面,因搖晃而蕩出的一圈圈漣漪,祈願的心中,彌漫着一絲失落。

“你們走吧!記得按時送藥來即可。”

不再瞧甘棠與那藥童一眼,祈願邁步朝着屋門內而去,半點拖泥帶水也無。

眼見祈願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門邊,甘棠與其身後的小藥童幾乎是同時長舒了一口氣。

小藥童伸着胖乎乎地小手拽了拽甘棠的衣角,“甘棠姐姐,那位師姐好吓人啊!”

伸手握住了小藥童的手,甘棠也仍是心有戚戚。

忙瞪了小藥童一眼,甘棠捂住了他的嘴,壓低了聲音道:“小祖宗,你可小聲點吧!”

“你沒聽外界傳言啊!咱們這位上神只因與龍族的拂滄少主生了龃龉,就敢将龍宮幾乎都給掀了。”

“你還敢在這兒說這個!我看你真是嫌你自個命大了!”

甘棠戳了戳小藥童的小腦瓜子,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回頭瞧了一眼不見動靜的屋門,甘棠伸手推着小藥童的背,忙快步朝着鳳桐林外而去。

“咱們可快些溜吧!午間再按時送藥來就是了。”

而這慌忙離開鳳桐林的兩人卻是不曾注意到,在他們離去後,那道自門邊而出的身影。

顯然,方才甘棠二人的話祈願皆是聽了個遍,然此時,祈願卻是笑了。

龃龉?拂滄這家夥到底是沒敢老實告訴旁人他究竟說的是什麽話啊!

祈願那端着藥碗的手不禁加重了幾分力道,那捏着碗沿的指尖都不由得泛起了青白。

祈願想,她果然還是太良善了些啊!

深吸了一口氣,祈願眸中閃過一絲厲色,她轉頭朝裏間而去。

然她卻不知,她的背影,竟是那般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