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夏昕來說, 與許孟陽重逢這一個月來,對方已經幫她好幾回,這頓飯無論如何是要請的, 而且還不能太随便。
她對本地的餐館不大熟悉,隔日起來, 在網上做了小半天功課, 才選定一家口碑很高且離兩人家都很近的餐廳。
是一家正兒八經的粵菜館。
她記得許孟陽喜歡吃粵菜, 大概是在茶餐廳待久了的緣故。
确定餐館後,她怕到時候沒位子,提前打了電話訂位, 确定訂到了位子, 才發信息給許孟陽。
那頭很快回過來:好的。
夏昕的車子還在公司停車場, 也懶得去拿,直接打車去了餐廳。人到的時候, 許孟陽已經在門口候着。
“這麽快?”
“我也是剛到。”
“哦。”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門,夏昕報了姓名和電話, 服務生便領着兩人到預留的卡座。
“你吃過這家嗎?”坐下後, 夏昕一邊用服務員送上來的茶水燙碗筷, 一邊随口問。
“吃過幾次。”
“味道怎麽樣?”
“還不錯。”
夏昕這才放心地點點頭, 繼而又笑道:“這些年我很少回來, 除了幾家老字號, 也不知道這幾年哪些餐廳值得吃。”
許孟陽靜靜望着她翻閱菜單。
他曾經想過很多次,為什麽當年, 她忽然選擇去了另一座她并不感興趣的城市,離開得毫無征兆。最後得出一個自己不願承認的答案,無非是離開自己。
但現在看到她坐在對面,和自己輕描淡寫談論什麽好吃, 曾經困擾他的問題,忽然也就不再重要。
他輕笑了笑:“我知道一些不錯的餐廳,你要有空,我可以帶你去。”
夏昕:“好啊。”
确實是好啊,她想不到人生中還有一天,能和許孟陽這樣輕松地聊天吃東西。
總共點了四菜一湯。
許孟陽說得沒錯,這家店味道确實不錯。加之夏昕心情難得舒暢,胃口大開,最後兩個人吃得幹幹淨淨。
吃過飯,從餐廳出來,秋日的陽光正好。
夏昕不動聲色地轉頭,瞥向身邊的男人,他英俊的側臉,在陽光中,有種讓人安心的沉靜。
她心中微微一動,忽然就不想這麽快告別。
想了想,佯裝随口問:“對了,我看關哥的臺球廳不在了,是沒做了?”
許孟陽看向她,回道:“換了地方。”
“哦。”
許孟陽又問:“你想打球嗎?他現在的球館離這裏也不遠。”
這話正中夏昕下懷,她趕緊點頭:“吃太多,正好去消化消化。”頓了下,又補充一句,“你下午有事要忙嗎?”
許孟陽搖頭:“沒事。”
“那就好。”
這是夏昕第一次坐上許孟陽的車子。
他的車內很幹淨,除了車座椅原本的味道,幾乎沒有其他異味。也許是家庭緣故,他的生活能力比普通男生要強很多,這種能力,在十八九歲就顯露出來,如今顯然更是爐火純青。
他是一個人也能把生活過好的男人。這讓夏昕自慚形穢,又有種莫名的欣慰。
這幾年關勇生意看起來做得不錯,不僅将臺球廳搬到了更好的大樓,搖身一變成了臺球俱樂部,還做起了健身館,裝潢也跟從前不能同日而語,不再是專供小混混社會哥出沒的街頭娛樂場所。
許孟陽領着人進去,随口問前臺:“關哥在嗎?”
前臺顯然對他不陌生,熱情道:“許哥你來了,關哥在辦公室呢,我幫你叫他。”邊說還邊忍不住好奇打量他身旁的夏昕。
小姑娘來球館兩年多,見過老板這位年輕英俊名牌大學畢業的兄弟很多次,館裏的女孩子們也經常偷偷讨論他。這是第一次見到他帶女人過來,還是個氣質卓然的大美女,當然好奇得很。
“不用了,現在還有臺子嗎?”
“有的。”前臺在電腦上操作了幾下,道,“給你開了十號臺。”
“謝謝。”又對夏昕道,“走吧。”
夏昕點頭,跟着他往裏走,忍不住好奇地左顧右盼,感嘆道:“現在的球館看起來比以前高檔好多,關哥這是發了啊!”
甚至連打球的人,都跟以前不一樣,看起來不是富二代就是職場精英。
許孟陽笑說:“因為有錢人的錢更好賺。”
兩人來到十號桌。
許孟陽說:“你稍等,我去拿我的球杆。”
夏昕點頭,等他離開後,站在球桌旁,無聊地擺着桌上的球。
“咦?這位美女有點眼熟啊?”
夏昕聞言擡頭,看到球桌對面站着笑靥盈盈的中年男人。若不是男人脖頸往下,那誇張的紋身,她根本就認不出這大腹便便面容慈愛的男人,就是當年健碩彪悍的社會哥關勇。
她站起身,笑了笑:“關哥。”
關勇眉頭微微蹙起,目光裏顯然還是不太确定。
直到許孟陽從身後走上來,喚他:“哥。”
關勇轉頭看了看他,又看向面帶微笑的長發美女,終于确定自己沒認錯人,一拍腦門笑道:“孟陽,這真的是小夏啊,長成大姑娘了,我差點沒敢認。”
夏昕笑:“關哥,好久不見了。”
“可不是麽?”關哥笑容可掬,滿臉興奮,“你上大學後,就沒來過我這裏了。這都多少年了?”
說着又轉頭看向許孟陽,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然而自己這個兄弟,臉上依然是慣有的波瀾不驚,一點沒讓他瞧出來個子醜寅卯不同尋常。
夏昕道:“是啊。”
關勇臉上挂着一臉笑,在許孟陽走過來時,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擋在他面前,誇張地擠眉弄眼。
許孟陽視而不見,越過他,遞給夏昕一支球杆。
楓木球杆打磨得很有質感,杆尾的黃銅還刻着許孟陽名字的拼音縮寫。應該是定制的球杆,價值不菲。
夏昕握着手感極佳的球杆,心中感嘆當年那個窮學生少年,如今的生活水準真是質的飛躍。
好像所有人都節節高升,就自己還留在原地,甚至有所倒退,畢竟如今不能再啃夏勝南了。
許孟陽道:“哥,你今天很閑啊!”
關勇拍拍腦門,啧了一聲:“你不說我還真忘了你嫂子交代我的事還沒做,小夏你好好玩,關哥待會兒請你們吃飯。”
夏昕道:“謝謝關哥。”
關勇壞笑着朝許孟陽擠眉弄眼,對方握着球杆,用巧粉抹杆頭,輕飄飄看他一眼,臉上還是沒有一點表情,最後發福的社會哥只得不甘不願地走了。
夏昕看着那胖墩墩的背影,笑說:“關哥變化還挺大的,我差點沒認出來。”
許孟陽好笑地道:“結婚當爸了,每天圍着老婆孩子打轉,這幾年跟吹氣似的長胖,美名其曰幸福肥。”
夏昕由衷道:“挺好的。”
許孟陽不置可否,擺好球,道:“今天想怎麽玩?”
夏昕道:“練練手就行。”
許孟陽:“行,那就随便打幾局。”
和許孟陽打球的時光,跟從前一樣,總是輕松而短暫的,這一練手,就是将近一個小時。雖然覺得手酸,夏昕一點也不想停下來。
還是許孟陽看到她揉胳膊的頻率越來越高,快速收尾一局後,道:“歇會兒吧,我帶你去休息室。。”
“好。”
規格拔高了幾個檔次的球館,連休息室裝修得也十分雅致,夏昕直接走到沙發坐下。許孟陽泡了一杯熱茶放在她面前。
“謝謝。”
雖然臺球不是高體力運動,但打了這麽久,夏昕的臉也有着運動後的紅暈,在午後窗外灑進來的陽光下,嫣然一笑的模樣,是她不自知的動人。
許孟陽說:“你先吃點什麽嗎?我去給你拿。”
“不用了,喝茶就行。”
許孟陽點點頭,正要再說點什麽,關勇圓盤子似的肉臉從門口冒進來:“小夏,把孟陽借我我一會兒,幫我去打一局球。”
“哥……”許孟陽面露無奈。
關勇笑呵呵道:“沒讓你賭球,就一富二代,打球打得還可以,打贏了球館裏兩個教練,最近天天在這裏嘚瑟,我看得腦仁疼,又不能把人趕出去,你挫挫他銳氣就行。”
許孟陽看向夏昕。
夏昕道:“你去吧,我喝完茶休息一會兒,去看你們打。”
許孟陽點頭:“行。”
關勇朝夏昕嘿嘿一笑:“小夏你先休息,有事直接找關哥就行。”
“好的。”
一胖一瘦兩人離開,休息室裏只剩下夏昕一個人,她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兩口熱燙的茶水,目光落在茶幾上的竹雕擺件,好奇地去摸。
“這是孟陽親手做的,這家夥手就是巧。”
夏昕擡頭,卻見是原本離開的關勇去而複返。
“關哥你沒去看打球?”她放下茶杯道。
關勇笑着在沙發另一頭坐下,不以為意道:“不用看,孟陽贏那二世祖分分鐘的事,我在旁邊還影響他發揮。”
夏昕笑道:“關哥這些年生意做得挺好的。”
關勇擺擺手:“混口飯吃而已。不過我一大老粗,沒文化沒手藝的,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已經很滿足了。”說着又問,“對了小夏,當年聽孟陽說你去了帝都念大學,這些年都在帝都吧?”
夏昕點頭:“嗯,才回來幾個月。”
“是回來工作了嗎?”
“是啊,帝都人才多壓力大,還是家這邊稍稍輕松點。”
關勇道:“那是,咱們江城也是大城市,沒必要往那麽遠的地方鑽。”說着笑開,“今天看到孟陽帶你過來,我真是特別高興。”
“我也挺高興見到關哥你的。”
關勇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真是變化太大了。當年留着短頭發,跟個男孩子似的,天不怕地不怕,跟個炮仗一樣。現在是個真正的大姑娘了。”
夏昕搖頭失笑:“小時候是不大讨人喜歡。”
關勇笑着擺手:“哪能呢?要你真不讨人喜歡,孟陽怎麽可能和你那麽好?說實話,我認識他那麽多年,也就見他跟你在一起時最開心。”
夏昕不以為然道:“是他性格好,能受得了我這麽壞脾氣的人。”
“話不是這樣說的,雖然孟陽脾氣好,但他這人心思深,什麽都埋在心裏不跟人說,想和他交朋友太難了。也就是我認識他認識得早,所以他不把我當外人,真能讓他敞開心扉交往的,這麽多年數都數的出來。”
當年夏昕雖然經常跟着許孟陽來關勇的臺球廳打球,但其實和許孟陽這位大哥說過的話不多。他年長他們十來歲,那時是把她當小孩子的,說話的語氣多帶着點逗弄,不像現在這樣是兩個成年人正常的交談。
她以前對許孟陽和關勇這樣的人關系密切也不太理解,但從來沒細問過,只知認識多年,覺得好學生在校外也有着另一面。
直到現在,她才想起來好奇問:“對了,你和許孟陽關系怎麽會這麽好的?你們年紀相差這麽多。”
關勇笑:“你是不是還想說孟陽是重點學校的好學生,我是個沒讀過幾年書早早出來混社會的古惑仔。”
夏昕攤攤手,不置可否。
關勇道:“孟陽爸是警察你知道吧?”
夏昕點頭:“以前聽他提起過。”-
提到許孟陽的父親,關勇原本笑盈盈的臉浮上幾分沉重,整個人也變得嚴肅起來:“我家裏條件不好,爹媽負責生不負責養,從小沒人管,初中混畢業就開始跟着人瞎混。後來不小心牽涉進販/毒團夥,要不是孟陽爸救了我,我早就沒命了。”說着長嘆了口氣,“孟陽爸是個好警察,可惜……”
夏昕道:“我知道他爸在他十歲時就過世了。”
關勇點頭:“是啊,若不是當年那場綁架案,許叔也不會那麽早就過世,孟陽也不會成了沒爸的孩子。”
“綁架案?什麽綁架案?”夏昕下意識問。
關勇擡頭看她一眼:“孟陽沒告訴過你?也是,他從來不提這件事的。就是當年一對夫妻被人綁架,是許叔負責的這案子,但是因為他的錯誤判斷,導致那對夫妻被綁匪撕票。因為這事兒,許叔從市局發配到派出所,從此一蹶不振,還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後來半夜喝醉酒回家,遇到兩個偷單車的小毛賊跑去追,不小心摔倒再沒起來。一個曾經那麽好的警察,最後落得這個結局。”說到這裏,他又趕緊擺擺手,嘆了口氣道,“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被孟陽知道我跟你說這些,估計得不高興。”
夏昕笑了笑,道:“是沒聽他說過。”
關勇道:“我跟你說這些,其實就想說孟陽這孩子不容易,爸去得早,他不想拖累他媽,一直跟爺爺相依為命,說是老爺子照顧他,其實是他照顧老爺子。當初他爺爺重病正值高三,他休學一年專心照顧。這孩子總是為別人想得多,為自己想得少。”
關于許孟陽的家庭,夏昕當年聽過一些,但他自己從來不多說,她也就沒在意,她是個粗枝大葉的女孩,想不到這些。
此刻聽到關勇說起這些,有關許孟陽的身世和成長,才稍稍變得具體起來。
她抿抿唇,道:“他這些年過得還好吧?”
關勇笑了,與有榮焉地點頭道:“挺好的,孟陽有本事自己也努力,這些年學業工作都很順利,比我能賺錢多了。就是……”他上下打量她一番,又嘆了口氣,“就是他整天只知道工作,這個個人問題,實在是個問題。換做別的男人有他這個條件,女朋友早交上一打,他倒好,這麽多年,直到今天才帶了個女孩子來我這裏。我正高興呢,一瞧,嘿,原來是你。”
夏昕被逗樂:“不用擔心,他還年輕着呢,肯定能找到适合他的人。”
關勇:“這倒是。”又問,“你呢?有男朋友了嗎?”
夏昕:“我……也還沒有。”
關勇大笑:“好啊,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可不要随便交男朋友,現在社會上壞男人太多了,哪能找得出幾個像孟陽那樣的。”
夏昕:“……”總覺得這話哪裏不對。
關勇心情很不錯地站起身:“走,咱們去看孟陽怎麽贏那二世祖的。”
作者有話要說: 論比慘這件事,陽仔不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