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比賽的球臺時, 已經打了快七局。這位二世祖水平看來确實不錯,許孟陽暫時只領先一局。
這會兒又輪到二世祖發球。
他給杆頭抹巧粉時,瞥到同關勇一塊走來的夏昕, 眸光驀地一亮,嘴角勾起一絲興奮的笑容, 道:“關哥, 這位美女是誰啊?”
話是對關勇說的, 但眼睛卻一動不動盯着夏昕。
關勇道:“我妹子。”
二世祖朗聲笑道:“關哥你不夠意思啊,有這麽漂亮的妹子也不早點給我介紹,藏着掖着幹嗎呢?”說着朝夏昕自認帥氣地眨眨眼睛, “美女, 我叫辛鵬, 這裏的人都叫我辛少,你是關哥妹子, 那就是我妹子,待會兒哥請你吃飯。”
誰他媽是你妹子?關勇轉頭, 有些緊張地看向夏昕。
這姑娘當年那可是個炮仗脾氣, 一點就炸。別看那時她穿着打扮像個男孩子, 但架不住長得漂亮, 偶爾還是會有不長眼的□□崽子跑來調戲她。她才不管對方是不良少年還是街頭混混, 誰惹她不爽, 一言不合就能幹起來,孟陽沒少替她解過圍。
好在是在他的地盤, 有他發過話,沒人敢對她怎麽樣。
眼前這位辛鵬是個爹媽沒教好的二世祖,仗着有幾個錢嚣張得很,不過也确實出手大方, 經常帶朋友來他這裏玩,讓他賺了不少錢。他想着要是夏昕得罪了人,他得怎麽解決。
然後又偷偷打量了眼許孟陽,見這家夥低頭抹杆頭,也沒什麽反應。
臭小子真是一點不給他透個底,要是人姑娘真是未來弟妹,他當然是毫不猶豫護着人,少賺點錢完全沒關系。
在關哥糾結間,夏昕已經笑着開口回應:“行啊,你贏了這場球,我請你吃飯。”
關勇:“……”為什麽畫風有點不對?
辛鵬嘿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說的。”
夏昕道:“這麽多人都可以作證。”
說完,笑着看向許孟陽。對方也正歪頭看向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裏,浮上一層意味不明的神色,嘴角微微勾起,然後又挑了下眉頭。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表情明顯很篤定。
辛鵬這局開球開得不錯,一口氣炸清,最後一顆黑八進入球袋後,他興奮得吹了個口哨,朝夏昕眨眨眼睛:“美女,現在可以開始考慮咱倆這頓飯去哪裏吃了。”
夏昕扯扯嘴角,不以為意。然後看向等待下一輪開球的許孟陽。
他目光落在球臺,沒有看她。
從第一顆球下去,夏昕就知道他一如既往的穩,果不其然來了一個炸清,而且打的是快球。快球雖然風險大,但也會給對手壓力,原本嘚瑟的辛鵬,臉上表情漸漸嚴肅起來。
不過這位二世祖球技确實不錯,兩人你來我往,連續兩局都是一杆過。直到辛鵬的第三次開球局,終于在打到第六顆球時,出現了失誤。
許孟陽沒再給他機會,一杆清臺後,下一局他的開球局,又是一盤炸清。
十九局的比賽,誰先拿下十局就是誰贏。因為辛鵬的失誤,許孟陽率先迎來了自己的決勝局。
他依舊是打得很快,直到最後一顆黑八,才放慢速度。因為那黑八的位置很刁鑽,他瞄準了片刻,最後站在球桌側角,俯下身。
而在他身後恰好站了個辛鵬的跟班。在他瞄準時,辛鵬朝跟班使了個眼色,那位跟班心領神會地悄悄擡手,顯然是準備趁人不注意,在許孟陽出杆的時候,去碰他的球杆。
他那個方向就只有他一個人,這種小動作做得巧妙的話,很容易逃過旁人的視線。
夏昕看在眼中,皺起眉頭。就在她想着如何在不影響許孟陽發揮的前提下阻攔那人的小動作時,俯着身子正準備出杆的許孟陽,忽然站起來,做了個伸展手臂的動作,握在手中的球杆,準确無誤地戳在身後人的腹部。
他的動作看起來很輕松随意,但那人卻痛得輕呼一聲。
許孟陽仿佛是後知後覺轉身,語氣一如既往的禮貌溫和:“不好意思,沒注意到身後有人。”
那人捂着肚子,尴尬地擺擺手。
怎麽看怎麽像是單純的巧合。
許孟陽拍拍他的肩膀,再次附身瞄準,這一回,沒有任何猶豫便出杆,黑色的八號球,應聲落袋。
他微微一笑,直起身,隔着球桌,對辛鵬道:“辛少,承讓。”
辛鵬臉色有點不好,剛剛他其實使了好幾個眼色,讓他別贏自己。他在這球館裏,誰不看他幾分眼色,連關勇都對他客客氣氣,哪知這小子一點不上道,對他的眼色完全視而不見,害得他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他皮笑肉不笑道:“沒想到關哥還有球打得這麽好的兄弟,願賭服輸,今天是我輸了,有機會再切磋。”然後又笑嘻嘻看向夏昕,“贏了美女請客,輸了我請美女。”
夏昕:“……”
大意了!原來還有這麽無賴的。
關勇見她不複剛剛的好臉色,忙打着哈哈道:“辛少,我們幾兄妹待會兒還有事呢,您這頓飯咱們是真沒口福了。”
辛鵬畢竟輸了球,也不好撒潑耍賴,關勇的面子他還是要給幾分的,想着也不急于一時。于是,點點頭笑道:“行,那回頭見。”
送走了這倒黴玩意兒,幾個人回到休息室。
關勇笑呵呵道:“小夏,球館經常有這種王八犢子,你別放在心上。”
夏昕搖頭:“沒事,這種人見多了。”
一直沒說話的許孟陽冷不丁開口:“你在帝都經常見到這種人?”
夏昕:“……哪裏都有這種人吧。”
許孟陽:“你都像今天這樣處理?”她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知天高地厚,這麽多年沒吃過大虧,也真是奇跡。
夏昕道:“以前遇到這種人,我一般不會搭理,遇到難纏的陸天然會幫我處理。今天是在關哥球館,我怕得罪了顧客不大好。”
許孟陽沉默下來,是啊,她已經有了別的可以保護她的朋友。她的生活中有沒有他,并不重要,甚至還過得更好。
而關勇則是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她:“小夏,幾年不見,你真是長大了啊!說實話,我剛剛真怕你和那癟犢子幹起來。”
夏昕大笑:“這麽大人了哪能一言不合就跟人幹起來,我又不是行走的炮仗。”
關勇心說你以前可不就是。
許孟陽默默看着她,過了片刻,又才開口:“你剛剛應該直接拒絕的,萬一我輸了,你豈不是真要和他去吃飯?”
夏昕好笑道:“你怎麽可能輸?”
許孟陽:“萬一呢?”
夏昕篤定道:“不會的,我相信你。”
許孟陽失笑。
關勇的眼睛,在兩人之間骨碌碌梭巡了片刻,笑着站起身:“你倆就在哥這裏玩,休息夠了去外面打球也好,去隔壁健身館跑跑步健健身也行,到了吃飯時間,咱們一起吃飯。我把阿冰和小凱也叫過來,小夏你還記得他倆吧?”
夏昕點頭:“當然記得。”是當年總圍着許孟陽打轉的兩個殺馬特,比他們大不了多少。
“那行,別說小夏了,孟陽也好久沒跟哥吃飯了,大忙人約都約不到。”
“哥——”許孟陽無奈地笑了笑。
關勇大笑:“哥今兒高興,必須得好好喝兩杯。”
泡在球館的一個下午,眨眼就過去。
關勇訂的是旁邊一家火鍋店,三個人先到,阿冰和小凱随後才趕來。當年夏昕心高氣傲脾氣差,有點看不上這兩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小混混,對兩人态度素來不大好。不過這兩人倒是整天樂呵呵的,從不跟她計較。
兩人當時都不過二十左右,常年殺馬特打扮,夏昕曾出言不遜形容兩人是監獄預備犯人。如今看着這兩個一只腳快要邁進中年的青年,穿着打扮正常了許多,應該是沒進過監獄。
兩人沒認出夏昕,但見她是跟許孟陽一塊來的,阿冰興奮道:“孟陽,你終于交女朋友了?那是該好好喝一杯。”
關勇一巴掌将人拍坐下:“別胡說,再看看這是誰?”
阿冰眨眨眼睛沒想起來,倒是小凱一拍腦門激動道:“這不是小夏嗎?我沒認錯吧?”
夏昕笑道:“沒認錯。”
阿冰聞言,也終于認出了她,睜大眼睛道:“這些年你去哪裏了?一次也沒再來過球館。”
關勇道:“不是說了去帝都上大學麽?”
“那寒暑假也沒來過啊!”
關勇看了眼許孟陽淡淡的面色,轉移話題:“行了,點菜。”
他把菜單交給桌上唯一的女士夏昕,夏昕又把這個重任轉達給阿冰和小凱,兩人不負衆望,一口氣就點完,又叫了一箱啤酒。
火鍋上得快,關勇先開了兩瓶啤酒給幾個男人滿上,再單獨給夏昕倒了一杯酸梅湯:“我們喝酒,小夏喝酸梅湯。”
以前在球館的時候,夏昕雖然偶爾也覺得這些人挺有意思,但其實心底是有點瞧不上他們的,也一直不明白許孟陽這樣的好學生,為什麽會和他們混在一起。
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人值不值得交往,不應該看他們讀了多少書,做什麽職業。剛剛那位辛二代,顯然是受過高等教育,職業也必然光鮮,但在某些方面和這些沒受過什麽教育的社會哥相比,那是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關勇這些人,別的不說,至少足夠豁達重情義。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許孟陽,難怪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和他們關系如此融洽親密。
關勇先舉起杯:“來來來小夏,關哥先敬你一杯,歡迎你回歸,以後可要經常來球館玩。”
夏昕舉起酸梅湯和他輕輕一碰:“一定會的。”
關勇豪爽地一口悶掉,砸了砸舌,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笑道:“說起來,那年你被你們班男生欺負,就是阿冰和小凱去找人算的賬。”
夏昕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阿冰連連點頭:“對對對,現在已經不記得那小子叫什麽名兒了,就記得我和小凱拿着棒球棍去你們校門外堵人的時候,什麽都還沒幹,那小鼈孫子就吓到兩腿篩糠,當下就發誓再也不找你麻煩。”
夏昕一頭霧水:“你們說什麽,我怎麽有點聽不明白。”
關勇拍拍腦門,朝許孟陽道:“孟陽,你這事兒沒跟小夏說過?”
許孟陽淡聲道:“多久的事了,你還記得。”
關勇:“怎麽不記得?當年你跟我說小夏在學校受了欺負,讓我叫兩個兄弟去警告一下那男生。你小時候被大孩子欺負,都沒找過我,第一次開口讓我去警告人,那肯定是大事,我能忘麽?不過……”他又看向夏昕,“當年孟陽不讓我問你,我也就沒好多問。所以高三那會兒你到底是怎麽被人欺負的?我怎麽看你,都是欺負人的不像是能被人欺負的。”
夏昕沒回答他的話,而是轉頭看向身旁的許孟陽,等待他的解答。
許孟陽舀起剛剛煮好的一漏勺羊肉卷,放在她的小碗裏,言簡意赅道:“陳運飛。”
夏昕愣了下,很快恍然大悟:“難怪。”
那晚陳運飛堵自己失敗後,她原本以為他還會找自己麻煩,但一直到高三結束,他不僅沒再找自己麻煩,每次見到自己只差繞路走。
她以為是自己那把刀起了震懾作用,還頗有幾分得意,并且對許孟陽沒收自己作案工具的行為,不止一次表達過強烈不滿。
直到過了這麽多年,她才知,原來自己高三犯了衆怒之後,還能安然過完最後幾個月,順利參加高考,是因為許孟陽默默在保護自己。是因為她有了他這個真正的朋友。
只是……後來讓她搞砸了。
她心頭微微酸澀,低聲道:“你怎麽不告訴我?”
許孟陽漫不經心說:“這又不重要。”
夏昕想說很重要,但旋即又想,如果當時他告訴自己,大概也只會迎來當年那個乖張蠻橫的少女嗤之以鼻,甚至罵他多管閑事。
她舉起杯子:“我敬你一杯。”
許孟陽低低笑了一聲,拿起啤酒杯同她碰了一下,仰頭一飲而盡。
“好。”關勇朗聲笑道,“趕緊吃,今晚咱們哥兒幾個不醉不歸。”
說完,又想起什麽似的,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
阿冰戲谑:“哥,又跟嫂子報備?”
關勇道:“不報備不行,你嫂子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頭電話很快接通,他大着嗓門道:“我今晚跟兄弟喝酒,晚點回去,不用給我留飯。”
“還能是誰?就孟陽阿冰他們。”
阿冰配合地鬼叫一聲:“嫂子!”
“聽到沒?”關勇道,“我妹子回來了,就叫上哥幾個聚一聚。”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不是我妹子,是孟陽的妹子,就……他高中同學,以前給你提過的。”
“好好好,那我挂了,讓兩個小鬼過來親我一下。”
聽到電話中啵唧的聲音,關勇才笑着挂上電話。
夏昕笑道:“關哥現在的生活很幸福啊!”
關勇笑着感慨道:“是啊,我也是結了婚,有了孩子有自己的家,才知道家庭生活有多好。阿冰和小凱如今也都有對象,你和孟陽可得加油。”
夏昕:“……”被一個社會哥教育結婚生子有家庭的重要性,這種滋味有點酸爽,但仿佛又更有說服力。
她悄咪咪看了眼許孟陽,發覺他依舊神色平靜,只是勾了下嘴角,輕笑道:“哥,放心吧,等到你這個年紀,我孩子肯定比你大。”
“嗨,你可別說大話,就你這八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性子,等找到媳婦兒再說吧。”
這回,連夏昕也忍不住低笑出聲。
關勇是真開心,這些年不比年少輕狂時,有了家庭,就得挑起擔子,像這樣聚會的機會少之又少。
他是看着許孟陽長大的,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許叔過世後,原本是想着要照顧他,但這孩子從小就獨立能幹,根本不需要他的照顧,這些年他出息了,反倒是他幫襯了自己不少。
自己這兄弟什麽都好,就一樣讓他頭疼,凡事都藏在心裏不說。自己又是個大老粗,哪能猜得出他的心思。
當年他一直以為許孟陽和夏昕就是玩得來的高中同學,也沒太在意。他高中畢業那個暑假,一開始還三天兩頭帶着夏昕去球館,後來不知怎的,小姑娘忽然就沒有再來。
他好奇問許孟陽,得到的答案是說夏昕考上了帝都的大學,以後都不會來了。
他雖然沒上過高中考過大學,但也知道畢業各奔東西很正常。而且他提起這件事時的語氣很平淡,讓人看不出任何異常,仿佛就只是說一件很普通不過的事。
可是就在幾天後的夜晚,他偶然發覺許孟陽坐在球館後門抽煙。
他抽煙的姿勢還有點陌生,但也看得出來不是第一次,含在唇上的煙已經只剩半截,年輕男孩子清俊的面容,在輕煙中,泛着一絲淡淡的陰郁。
他從小是知道分寸的好孩子,哪怕經常和他們這些人在一起,也沒染上任何壞毛病,成績永遠名列前茅,這回高考還考了全市第三全區第一。
照理說,這些日子他應該過得很開心,他想不通怎麽會忽然躲在一邊抽悶煙。
他在他身旁坐下,拍拍他單薄的肩膀,笑問:“怎麽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告訴哥,哥去教訓他。”
許孟陽過了許久才淡聲開口:“哥,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歡?”
關勇大驚:“這是什麽屁話?誰說的?告訴我,我去教他怎麽說人話。”
過了許久,許孟陽才低聲道:“不然怎麽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都離開了我。”
關勇微微一怔。
父母離異,母親再婚後與丈夫和繼女搬去了帝都生活。随後是父親去世,奶奶爺爺相繼離開。他十幾歲的人生裏,仿佛就是一場又一場的告別。
關勇雖然是個沒讀過什麽書的大老粗,但也是破碎家庭出來的孩子,他能感同身受許孟陽的痛苦,卻又覺得他這樣懂事上進的孩子,不應該經歷這種痛苦。
他不知如何安慰:“孟陽……”
許孟陽輕笑了笑:“哥,我沒事,只是有點想我爺爺了。”
那時許老爺子已經去世一年多。
關勇到底心大,雖然狐疑,但還是信了他的話,還安慰有空一起去祭拜老爺子。
只是後來那麽多年裏,他學有所成事業順風順水,卻一直沒有交過女朋友,也沒有帶過任何女孩子來他這裏。
而有關夏昕,他絕口不提。
直到今天再見到他把人帶來,他這個當哥的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個暑假,他抽着煙說那些話,也許并不是因為懷念過世的爺爺。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雙更肥章,接下來都會更新很多很多哈哈哈哈,有存稿就是這麽迪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