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雲見日

溫禾在家懶了好幾天,夜晚追劇白日入眠,颠倒的時間打亂一成不變的生活。她最近喜歡坐在房間的大窗戶前,看濃重的夜色鋪開,漆黑的天空綴滿碎星。然後找到播放記錄,繼續之前沒看完的案情。

這個房間本來有一個轉角的露臺,封窗戶時一并加上變成現在的大長窗,搭配着定制的書桌和軟床,變成溫禾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地方。

突然變成一個人的寒假,讓她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高中玩的比較好的幾個人要麽是在體制內工作日沒有空,要麽就是在別的城市上班還沒回家。

敲門聲響起,等她回應了媽媽才推門進來。房間裏沒有開燈,投影儀劇情上演,微弱的光籠在溫禾身上,她抱着被子盤腿坐在床上。

曲婉把洗好的水果放到長桌上,坐在床沿邊陪她看了一會電視劇。“這個人是不是警察派來的卧底?”

房間裏開着空調溫度不低,溫禾分了一半的被子給她媽,“您這是怎麽看出來的?”

“長的好看,像是電視劇男主角的臉。”她笑着撫順溫禾披散下來的頭發,“囡囡以前晚上看破案的都會害怕。”

溫禾那時候年紀小,跟風去看班裏說好看的電視劇,被裏面的殺人兇犯吓到不敢一個人睡覺。她靠在曲婉的肩膀上回想,好像那時對黑夜的恐懼感覺依舊清晰。

她仰頭透過窗戶看見被擋住一半的月亮,漂浮在旁邊的黑雲有了輪廓和陰影。光和暗在那一處混合,微弱的餘光暈出。

她想此刻的氣氛正好,适合在看不清的黑夜裏向最親近的人坦率說出失敗的婚姻。

“媽媽,”溫禾叫了曲婉一聲,稍微坐正身子,“有事情想和你說。”

曲婉看她的神色輕松道:“如果是難過的事情,那我們說完就不能難過了。”

“我和宋鶴時離婚了,就上次從N省回去後不久。”她不敢去看曲婉,不經心看向屏幕上的劇情。她不知道母親的沉默是何種情緒,在狹小的空間裏令人惴惴不安。

曲婉低頭摩挲着她的手指,聲音比平時更柔和,“為什麽離婚能告訴媽媽嗎?”

溫禾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那幾個月,又或者連同記憶裏的那一年。它像一段封閉五感和情緒的死水一樣的日子,在每一天循環往複折磨她。

淚腺積累的眼淚好像達到最值,她捂住眼睛顫抖,“他對我不好。”

指縫間滲出的鹹澀眼淚滴在墨綠色的被子上,曲婉聽着那聲哽咽的媽媽酸了鼻尖。

抛去從前的天馬流星,成長的代價好像是失語。他們藏在愛裏養大的孩子,在外面的世界裏學會了故作堅強。

不好的概念太寬泛了,但它卻是唯一的錯誤選項。兩個人的愛情裏,其實只有好與不好。曲婉把溫禾帶到自己懷裏,輕輕拍在她的後背,“那囡囡做的對。”

他們早就看出端倪,只是為了照顧溫禾的情緒沒有提起。在當初溫禾帶着一身落寞回家時,他們已經做了最差的打算。

家庭給她溫柔鄉,給她坦誠愛,給她歸航路。

溫禾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把眼淚擦掉,還靠自曲婉肩上委屈:“那我可就要經常回家來住了,你和我爸嫌不嫌我的?”

“有點,嫌棄你工作太遠了。”曲婉改為摸她的頭,嘆氣道:“但是我和你爸知道你不會辭了省高的工作。”

這些學生是溫禾當班主任帶的第一屆,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中途離開。

懷裏的人情緒平和下來,曲婉笑着安慰,“離婚又不算天大的事,它改變不了你的人生軌跡。寒假多出去玩玩,人高興了誰還有心思想自己之前的眼瞎。”

溫禾也跟着笑,想翻身聽見壓在被子裏的手機在響,來電人是陸闵。

她接通,陸闵那邊先說話:“小溫老師回N省了嗎?”

“回了,在家一個多星期了。”剛哭完的聲音有些沙啞,溫禾看着她媽悄悄離開房間。“陸導,你也回來了?”

“嗯,剛從帝都回來,順道帶回來的小貓小溫老師要看嗎?”

溫禾不确定,“是我的小貓嗎?”之前懷着的驚喜被考試月的緊張沖淡,他們後來再沒聊過這個話題讓溫禾以為小貓可能已經送出去了。

“是小溫老師的。”

那邊的人悶聲笑着,讓溫禾聽到了一聲小貓叫。那點微弱的聲音像是撓在她的心窩上,不假思索地問:“我現在能來你家看小貓嗎?”

兩個人同時沉默。溫禾反應過來現在是黑夜,去別人家好像很打擾。

“我在解放街,小溫老師來嗎?”

“來!”溫禾下床穿上自己的外套,“五分鐘就到。”

解放街是實驗中學附近的小吃街,從溫禾家穿小路過去只要幾分鐘。她以前高中的時候喜歡吃那條街上的小丸子和厚炒酸奶,後來去了景城就不太能吃到。

熟悉的地方好似熱鬧些,即便她穿行在無人的小路。耳邊的風聲帶起凜冽的寒意,溫禾用三分鐘從暗處跑到燈火通明。

來往的電動車朝站在路口的她按喇叭,然後從她身側拐彎。一條街上生活氣息濃重,招牌下的熱氣與人煙不散。溫禾還帶着喘,往旁邊走想給陸闵發消息。

擡頭,要見面的人就站目光所及處。

“陸闵!”溫禾快走幾步過去,在那人不自覺的笑裏攤開手心,“我的小貓呢?”

陸闵看看她的掌心又看她的眼睛,眼角的紅色不知道是哭過還是凍着了。來見他時是歡欣,那雙眼裏盛滿盈盈的光。

即便知道她是為了小貓,抑制不住的心跳裏還是期待。“你的小貓在車裏。”

解放街都是小吃商鋪,這條路上的電動車和人都很多。汽車再進來就會太過擁擠難行,所以陸闵把車停在前面轉彎的巷子裏。

她坐進後座看到縮在角落的小白貓。它被開門的動作吵醒,從蓋着的小被子裏探出潤水一樣的眼,全身純白只有鼻子粉嫩。陌生的氣味讓它停住不動,隔着一個座位和溫禾對視。

“可以慢慢摸摸它,月份不大還有點怕生。”陸闵坐在駕駛室往後看,從中央扶手箱裏拿出撕開的暖寶寶給溫禾,“沒用過,剛才下車的時候拆的。”

陸闵發覺溫禾冬天不太常帶手套,那雙手冷的好像沒有溫度。陸遙告訴他暖寶寶撕開要過一會兒才會升溫,他在下車前先打開包裝。

熱物讓她的手變得溫暖,細密的感覺随着血液的流動更加清晰。溫禾擡手覆上小貓的腦袋,用指腹輕輕揉着。小貓乖順,維持着姿勢由她動作。

溫禾偷偷湊近小貓,和陸闵說話小聲,“它的毛有點長,是什麽品種?”

“金吉拉,這種貓比較溫順聽話。”陸闵的後備箱裏有魏文赫給的貓籠和食物,但是看到專心逗貓的溫禾,話到嘴邊又變了,“小溫老師養貓的東西準備了嗎?”

被他一提醒,溫禾才想起自己什麽都沒準備。這只小貓來地猝不及防,家裏一點都沒有可以用的東西。她搜素附近的寵物店,最近的過去需要半小時。

“還沒有,我現在去寵物店買。”她得先回家開車。

忘了寵物店這一茬,陸闵叫住要走的人。“我家有多餘的貓籠,小溫老師可以拿去。”他盯着溫禾懷疑的目光再次強調,“真的,以前養的貓不在了。”

溫禾沒來得及多想,又被喵喵叫的小貓吸引。她把小貓抱在懷裏,“可是今晚他就要住了,還是要去給它買一個。”

“今晚可以先放我那裏,明天我連着東西一起送過來。”

這只小貓對今天的溫禾來說是個十足的意外,她突然之間也沒做好家裏多一條可愛的小生命準備。陸闵說的辦法留給她一些安排的時間。

“那就先麻煩你了。”

陸闵把手搭載方向盤上,攢出淺薄的笑意,“小溫老師怎麽每次都那麽客氣。”客氣地疏離,讓他生出挫敗。好像他們之間的只能隔着社交距離,在見面時說一句你好和再見。

這不是他想要的。

“可能習慣了,”下巴有點癢,她用手背擦過。過重的力道擦出紅痕,她接過陸闵遞來的濕巾解釋,“工作之後遇到的人形形色色,作為老師不客氣一點就會有人覺得不夠禮貌。”

大四在外面的實習的時候就被有心的家長因為說好沒說謝謝指責不懂禮數,後來正式工作後除了對學生的話,最多的就是客套話。

“朋友之間也會嗎?”

她從後視鏡與陸闵對視,莫名感到壓迫感,他的目光猶如實質落在她身上。明明聽着平靜的語氣,她卻聽出一絲失落,在問她朋友之間也會這樣嗎。

溫禾沒有忘記自己的話,她在那天的停車場裏降下車窗,對面前的人說了是兩人之間是朋友。

可是不知從哪裏來的差異感總讓她對陸闵懸着,她對同是朋友的許願和其他人似乎并不這樣。

她其實還是把陸闵劃為在自己的世界匆匆路過的一類人,她以為職業和身份的差別會很快使兩個人陌生,可是他們之間有來有往認識也快四個月。

溫禾說不清楚,看着後視鏡的人想要找其他話題。陸闵先一步錯開視線,“沒事,慢慢來。要出去一起吃點夜宵嗎?”

和自己習慣性的拒絕一樣,陸闵總是在給她臺階下。暗夜藏住不知名的情緒,她點點頭。

手裏的濕巾幹透,她還捏着擦擦下巴。陸闵側過身子拉開距離,低下頭借助街上的燈光看清。“再擦可能要破皮了,有難受的話我們可以去醫院看看。”

陸闵還在擔心,不知道下巴是不是因為小貓的原因。每個人的體質不同,有些人天生就對毛發過敏。如果真的這樣,溫禾可能就不适合養那只小貓。

他的指尖虛空落在泛紅的地方,那裏被溫禾自己擦地隐隐發燙。

擁擠的路段行人來往,被堵住的汽車沒了耐心按下喇叭。出神的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一跳,陸闵不動聲色将她往裏側換,心想是不是又因為自己心急吓到她?

道歉不合時宜,沉默只會加深尴尬。他看見前面排隊的章魚小丸子,“小溫老師……”

他的話被溫禾打斷。

“我下次不這樣了陸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