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寸進尺
帝都的下班高峰将車流堵塞,一路暖橘色的路燈下并排的長隊和暗夜。高樓亮起的星點般光芒渺小,空氣裏帶着尾氣的油膩。
緩慢前行的車感受不到這個季節的風,她能看到天橋上的行人和擁擠的公交車,向上是晚間的閑暇,沉悶的車廂裏是脫不去的疲憊。
帝都熱鬧又匆忙,和景城她認識的生活截然不同。
溫禾降下一點車窗出神看着外面的新世界,副駕駛的陸闵也不開口。葉程林顧及溫禾在場,不敢和老陸說地太放肆。
他不知道當老師的都喜歡什麽歌,幹脆調頻收音放了城市交通之聲。
一時間引來兩個人的目光,葉程林尴尬笑笑問後座的人:“小溫老師來這裏玩幾天?”
說完慌神去看陸闵,剛才見面還沒做介紹,他這一嘴小溫老師喊地太過自然。
溫禾把面前兩個人的目光交流盡收眼底,偏過頭裝作沒發現,“可能會待五天。”交流的時間是到周五上午,但是許願有說周末想過來玩。
“教學交流是一整天嗎?”陸闵轉過頭問她。
車內的小夜燈沒有打開,外面透進淡薄的霓虹,那雙看向她的眼睛好像格外亮。如果她說是,這雙眼睛會不會突然黯淡下去?
溫禾起了壞心思,“是啊,要從早讀到晚修。”
其實不是,只需要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五點半,中午還有午休。
陸闵垂下眼默了兩秒,餘光裏不忘提醒偷聽的人,“車道錯了,專心開車。”
“噢,剛才在聽廣播。”葉程林心虛,打了轉向燈駛入左側。
他想老陸不是會表達的人,被拒絕了也能很好藏住失望,然後熬晚上的夜寫新的腳本。
他透過後視鏡和溫禾的視線對上,禮貌一笑得出結論—漂亮文靜的小老師對老陸不感興趣。
那還不如去長春街新開的酒吧,等他約上章傑他們。燈紅酒綠和動感的音樂才能麻痹人的神經。
壞心思是一時起的,再想解釋就很為難。葉程林剛才那一眼別有深意,她不好意思在車上和陸闵說是玩笑。本想趁陸闵下車幫她拿行李時再說,結果葉程林也跟着來。
酒店前臺接過她的身份證辦理入住,略帶為難告訴溫禾:“不好意思女士,我們的大床房可能睡不下三個人。”
她的行李箱被兩個大男人拿着,也怪不得人家誤會。
“不是不是,就我一個人。”溫禾窘迫,熱意爬滿整張臉。她都不敢想帝都的包容性這麽強,酒店前臺遇見三個人的第一反應是提醒一張床不夠大。
溫禾接過房卡又拿走行李,對人說了再見匆匆上樓。
電梯裏的數字不斷上升,她握着還溫熱的拉杆反應過來陸闵是不是還有話想說。
“走了老陸,去喝酒。”葉程林一手放在陸闵的肩上,單手拿手機發定位到四個人的小群裏。他攬過陸闵往外走,打開車門帶人去酒吧。
首先我不叫喂:我們陸大導演也去?
是章不是張:哪能啊,你不知道這個城市多了一個小溫老師嗎?
是章不是張:@就是有錢葉 照片拍地這麽模糊,你哪來的勇氣收我們代拍費。
手機一響葉程林就知道是群裏的消息。他繞過陸闵先一步坐上副駕駛,“老陸你開車,去長春路那家晝夜。”
陸闵沒聽過晝夜這個名字,但是長春路在他家附近。他不太喜歡沖擊耳膜的重音樂,等會喝一杯可以直接沿路走回家。
一路上陸闵的興致不太高,轉下高架後等着紅綠燈。剛才溫禾走地着急,沒能問問她能不能等晚修結束見個面。
循序漸進的道理他明明比誰都懂,還是在那天短暫錯過思考,直白說了喜歡。沒有什麽不好的,與其每次出現都讓她揣測,不如直接撕開僞裝。
他屈肘搭在降下的車窗上,視線總是落在儀表盤的手機上。群裏的消息他能猜出七七八八,只是心癢想給溫禾發消息。
“老陸,章兒問你周末去不去他家新開的度假山莊。”
城南的度假山莊是章傑和他合作夥伴一起辦的,他們這幾個玩地好的理應都去捧場。
“去吧,我把我工作室的人一起帶上。”
“那感情好,你們還能幫他把宣傳片拍了。”說到這個葉程林自顧自笑了,“我們陸導都成專門拍宣傳片的了。不過這溫老師總帶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葉程林一時想不起來,他調侃道:“千裏迢迢去景城,怎麽毫無進展。”他知道陸闵開得起玩笑,不過是在替他感慨。
這半年間的來來回回,他多少次急匆匆送人去機場。前一天晚上可能還在一起吃飯聽他說趕腳本,轉天清晨又見他買了機票。
陸闵高中是他們都沒參與的三年,那時候陸闵他爸因為眼睛問題出了車禍去世,他奶奶将罪責都歸咎于他。後來還是外婆商量的轉學,把陸闵帶到N省住了三年。
他們都對那幾年閉口不談,也不知道溫禾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此前從未在他們印象裏出現的人,突然讓陸闵魔怔似的。
車停在晝夜門口,虛掩的門裏漏出各種光和聲音。陸闵稍感不适,拿出電量不多的手機看看時間。
小溫老師:我其實不用一整天,陸導有空能帶我出去轉轉嗎?
可能怕陸闵生氣,後面跟了一個匹諾曹變長鼻子的表情。
陸闵看着表情失笑,站在門口回完消息才進去,他得寸進尺地想要一個溫禾的時間表。
京華高中的語文組有獨特的教學方式,溫禾跟着其他老師一起旁聽。老教師講課的語速稍慢,對着課本內容很擅長總結。
仿佛又回到自己當學生的那幾年,極為專注聽講臺上的老師講考試重點。
交流時間過半,溫禾對這次來的老師或多或少都認識。除去第一天見面的晚飯是校方安排餐廳,其餘都可以在學校食堂就餐或者自行解決。
溫禾很少在京華的食堂吃飯,陸闵偶爾會邀請她出去吃,或者給她帶東西。前兩天跟着聽課交流,晚上她都懶地出門。
今天結束地早,她終于不用跟烏泱泱的學生們一起擠校門。酒店就在前面的分叉口,她站在路邊想起之前拒絕陸闵。
溫禾主動發消息:“陸導今晚有空嗎?”
陸闵直接打了電話過來,出乎意料地問:“小溫老師今晚有空了?”
問題又被抛回到溫禾手裏,她沿着街邊高出一截的臺階漫不經心地走,抱着懷裏的書笑嘻嘻說是啊。“而且現在我已經放學了。”
“那我現在來接你?”溫禾的笑聲在耳邊放大,他不自覺想起那雙在陽光下會發亮的眼睛,“接你放學。”
說是接放學,溫禾還是先回酒店放了東西。陸闵開車過來要半個多小時,她不能在大馬路上幹等着。
夜深料峭春寒,溫禾換了一件厚外套。來的時候想自己一個人也不會去玩,她連小挎包都沒帶一個。電梯門打開,她低頭往裏走找身上的口袋塞手機。
“溫老師也要出去逛逛嗎?”
溫禾擡頭看見是一起來交流的老師,“是的,杜老師也是嗎?”這次的老師大多都住在這個酒店裏,和她在同一層就有兩個。
“嗯,難得來一次,溫老師不如一起。”
兩個人邊說邊往外走,溫禾透過旋轉的玻璃門看到等在門口的陸闵。
“我還有朋友就不一起了。”溫禾朝陸闵揮手,笑着和杜巷肖說了再見。
溫禾跟着人上車,手裏被塞了一杯還有溫度的奶茶。她一手拽不過安全帶,想找地方放下飲料。溫熱的鼻息突然擦過她的側臉,旁邊的人傾身過來幫她扣上。
唇與唇之間不過一指,溫禾緊張往後靠了靠。這個距離她能看清陸闵右側鼻尖上的小痣,長而翹的睫毛顫動,還有不太明顯的,是傷疤嗎?
她鬼迷心竅地撥開陸闵額前的碎發,按在凹凸不平那處,輕聲問:“這裏是受過傷嗎?”摸過去是很長一條傷口,全都被黑發遮住。
陸闵拉開和她的距離坐回位置上,答非所問,“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清了。”開車後看溫禾一直不作聲,以為是傷口太過猙獰,“吓到你了嗎?”
“沒有。”溫禾慢吞吞喝了一口奶茶,直覺陸闵不想提起。人都有不願意被窺探的過去,她搖着吸管轉而問剛才說的藝術館。
陸闵也不了解,只是記得魏文赫談上個女朋友的時候帶人去過。裏面應該有各個場景的布置和燈光設計,在視覺上營造出星空夢幻的效果。
“可以用我的手機查查看,密碼還是之前那個。”他的手機放在兩人之間的扶手箱,示意溫禾自己拿。想來又覺得她應該不記得,“密碼是0921。”
“這是可以随便看的嗎?”溫禾側過半邊身子去摸自己口袋裏的手機,半開玩笑道:“萬一看見什麽不該看的多不好啊。”
聽出打趣的意味,陸闵發出很簡單的一聲笑,帶地五官都生動起來。“那請問老師,什麽是不該看的?”
溫禾自己開的玩笑自圓其說,“就像支付寶餘額,微信女朋友消息這種。”
“錢都在卡上,支付寶餘額應該不多;微信消息有朋友的,但是暫時沒有女朋友的。”他認真回答完偏偏又叫一聲,“這樣說可以嗎小溫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