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你确定你可以?”
祈願斜了林不語一眼, 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質疑。
人潮湧動的道極場上,此刻,無望山的所有新弟子都在講師的帶領下, 閉着眼, 感受着天地間磅礴的靈氣。
按那群老學究的話來說,這是給新弟子适應無望山靈氣最好的機會。
但很顯然, 祈願對這個解釋嗤之以鼻。
于是乎, 她和林不語很是直白地——開小差了。
“當然。”
林不語答得很快, 也很堅定,但這顯然并不能打消祈願的疑心。
畢竟, 這家夥上次用了那個隐匿術可是整整昏睡了三天啊!
一大清早起來看他面色蒼白還不動彈, 吓得她還以為他沒氣了呢!
“你怎麽也開始婆婆媽媽的了?”
林不語撇了撇嘴,看着祈願的目光很是不解。
機靈地朝坐在道極場最前頭的老學究看了一眼,見那老學究仍在仔仔細細地感悟靈氣,林不語也便挪了挪屁股, 趁着衆人閉眼的時候坐到了祈願身旁。
昏睡了三日, 今天是林不語頭一天來上課, 也是那方劍冢開啓的最後一日。
劍閣內的弟子雖只要修為足夠就能進一次劍冢取劍,但劍冢裏的劍都是上古神劍,又哪裏是那般好拿的呢?
每一個入劍冢取劍的弟子,都必須先降伏古劍,讓古劍認他們為主,這才能将之帶出劍冢。
故而, 劍閣的長老每次開啓劍冢都會給當期的弟子三日的機會, 沒能在三日內降伏古劍的弟子, 那就只有自己出去外頭找佩劍了。
但要知道外頭的劍又哪裏比得上劍冢內,那些赫赫有名, 曾在仙界中跟随先輩闖出一番天地的古劍呢?
也正因此,每到劍閣弟子選劍的這三日,劍冢外的巡邏隊會尤其的多。
更別提那些帶着劍閣弟子們前去劍冢的長老了!
這種情況下要既不暴露實力,又能取出歲刑,簡直比登天還難啊!
祈願沒好氣地瞪了林不語一眼。
她這怎麽能叫婆婆媽媽!分明是小心謹慎,大智若愚才是啊!
“你要去送死我不攔你。”
祈願答得幹脆,下一秒就閉上了眼。
只不過,此刻的她卻根本沒心思感受所謂的天地靈氣。
自從知道了歲刑被萬劍鎮壓在那劍冢內,之後的每一日祈願都仿佛被放在炙火上煎烤。
她日日不得安枕,想沖動地去解救歲刑,卻又始終有一道聲音響在她耳畔——告誡着她大仇為報,不可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
祈願覺得很好笑。
一具十五歲的身體,住着一個三萬餘歲的靈魂。
魂魄三千年的沉睡,蘇醒後凡界十二載的寄人籬下,歸墟三年的大夢一場……
她一方面覺得自己忍得夠久了,一方面卻又很清楚的知道,要和整個仙界對抗,她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
許是腦子的思緒實在太過紛亂,即便祈願竭力保持着呼吸的平衡,就連胸/口都少有大的起伏,可還是沒能徹底瞞天過海。
或者說,她瞞過了她身邊大部分的人,卻唯獨沒能,瞞過林不語。
看着祈願一點變化也無的臉色,林不語心有點慌,但還是固執地伸出了手,扯動了她的衣角。
“你要真想去,咱們就去一趟。”
林不語的聲音很是誠懇,又恰好趕上了祈願心中的沖動奮力抵抗的時候,于是乎——在他的呼喚下,祈願放棄掙紮了一般睜開了眼。
就連祈願也不得不承認,林不語這厮,是很有眼力見兒,很會挑時機的。
“說說你的計劃。”
祈願斜眯了林不語一眼,默默給他倆的談話做了一個防偷聽的結界。
故而在外界看來,他倆還閉着眼在感悟靈氣呢!
一下子來了興致,林不語再次挪動了屁股朝祈願靠近了些,卻不想——
又被祈願推開了半步。
一臂的距離,差不多,差不多!
祈願滿意地點了點頭,徹底終結了林不語再次朝她靠近的想法。
倒是也不氣餒,林不語終于開始說了正事——“我的計劃就是沒有計劃。”
我能揍他一頓嗎?
祈願的呼吸重了一瞬,卻又在下一刻恢複了正常。
只是,她說的話,仍像是咬着後槽牙說出來的。
“你最好,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當然不是!”
林不語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臉正經:“現在那些長老都守在劍冢門口呢!咱要進去,當然只有直接進這一條啊!”
“難不成還土遁?”
嫌棄地搖了搖頭,林不語又道:“髒兮兮的,我可不幹!”
“給你厲害的!”
祈願可不想聽他耍寶,趕忙打斷了他,“你是打算再用一次你那個隐匿術?”
祈願:“但你要是剛進去就暈了,衆目睽睽之下,咱倆咋出來?”
更何況,到時候指不定那整個劍冢都要塌了呢……
她祈願可沒有當甕中之鼈給人捉的習慣。
默默往後移了兩屁股的位置,林不語看着祈願,語氣稍顯謹慎。
“你不要告訴我你要拆了它?”
祈願很想稱贊他猜對了,但……
但是,是他鼓動起她必須今天取出歲刑的念想的,她絕不可能允許他臨陣脫逃!
“當然不是。”
祈願說得臉不紅心不跳,時不時還擠出一個看白癡的眼神抛給林不語。
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勁,但當林不語恰好撞上祈願那仿佛看白癡一般的眼神後,他卻又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當然了,他這口氣,明顯松早了!
祈願在随手用靈力捏出了泥人來代替她和林不語在這兒上課後,就和林不語的真身悄然離開了道極場。
有了林不語那堪稱出神入化的隐匿術相随,就連人手一個破妄神鏡的巡邏隊都沒能發現他們。
是以祈願與林不語兩人很順利地就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劍冢之外。
看着劍冢四周等待着劍閣弟子的長老們,祈願的眼神卻是暗了一暗。
原因無他,不過是她在人群中看見了兩個熟人罷了!
其一,是扶光;其二,是清織。
她們倆怎麽會在這兒?
祈願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這劍閣弟子選劍,按理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這種事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次。
扶光這個器物閣長老來也就算了,怎麽連清織這個山主都來了?
而且,就連四周的巡邏隊都從原先的三隊變成了六隊,可以說,是把這個無望山的巡邏隊都給拉來了。
祈願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但如今——
祈願擡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劍冢,下定了決心。
既已是劍在弦上,又如何能隐而不發呢?
“咱們走!”
不再給自己一絲絲猶豫的機會,祈願拉着林不語就走入了劍冢之中。
劍冢之外,巡邏隊照常在巡視着四周,他們手中的破妄神鏡隐隐發着亮光,但卻始終沒有從四周的空氣中照出一絲人的蹤跡。
人群之中,扶光冷着聲音道:“清織上神今日非要我來這兒走一趟,到底是為了什麽?”
今日的劍冢之外,全是清織的人,故而扶光壓根就不怕她的質問被旁人聽見。
扭過頭斜了扶光一眼,清織罕見地勾起了唇角。
“怎麽?咱們扶光神女還想着置身事外?你覺得有可能?”
“你到底要說什麽?”
扶光的語氣聽起來沒什麽變化,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袖子蓋住的手背上多出了幾道鮮紅的血痕。
她自己摳出來的。
“天真!”
清織的語氣變冷了些許,她看着貌似平靜的劍冢,眼神複雜。
‘她是不可能原諒你的。’
‘畢竟,當初可是你先欺騙她的。’
扶光聽出了清織那句天真背後的含義,俏臉一瞬變得蒼白。
是啊!她怎麽可能原諒我呢?
扶光沒有笑,卻也沒有哭。
她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尊被貼上的金箔的菩薩。
被長長久久的供在了高臺之上,怎麽也下不來。
扶光沒再說話,她只是沉默地盯着劍冢看了好半晌,才道了句——“你們為何都覺得她沒死?”
清織:“呵!天生擁有仙魔兩種相排斥的血脈卻還能活下來,這樣的人,哪裏那麽容易死呢?”
清織的話答的幹脆,可扶光卻不知道,她只說了一半。
‘我覺得,她還沒死。’
‘為什麽?’
‘因為直覺。’
想起前來無望山就任山主前她和息塵的那一次交談,清織的心不由得緊了緊。
冥冥之中,她也隐隐有着預感,那孩子怕是真的沒死。
可……
忽而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了清織的腦海中,只是,那張臉上的表情卻從以往的溫柔,變作了無邊的憤怒。
清織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孩子必須死!
清織如是作想。
只是,在無人可見的地方,她的雙拳卻将衣物攥得死緊。
修剪得平整的指甲,已是在完好的衣物上,硬生生地劃出了兩個大洞。
劍冢之內,劍閣的弟子們大多都已挑中了他們各自喜歡的古劍。
他們站在各自選中的古劍旁,手握着劍柄,閉着眼,眉頭緊皺,神識在與古劍中的劍靈做着抗争,試圖降伏它們。
徑直略過了那群劍閣的弟子們,祈願一步步朝着劍閣深處走去,林不語也跟在她身後。
只是,不同于祈願的無畏,林不語的面色略有蒼白,仿佛是被這些古劍四溢的劍氣唬到了一樣。
“你還好嗎?”
見林不語沒跟上來,祈願眉頭皺了一皺,但還是停下了腳步等他。
“我才沒那麽弱,才沒有!”
林不語一邊強調着,一邊跟了上來。
只是,他的臉色還是不見好。
祈願:“你确定不在這兒等我?”
越往劍冢深處走,封印着的古劍劍氣越是淩厲,更別提那些用來鎮壓歲刑的古劍了。
各個都是曾經仙界中兇名赫赫的存在。
固執地搖了搖頭,林不語催促道:“快走快走。”
多日來的相處使得祈願對林不語的性子也摸清了個大概。
心知這家夥決定的事再怎麽勸也無用,又加之時間确實緊迫,祈願也就不再與他廢唇舌了。
眼見祈願并未再糾結此事,而是邁開了步子繼續朝前,林不語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
許是害怕祈願再次發現他的異常,這一次的林不語,跟着祈願跟得很緊。
他們之間,幾乎是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不知是林不語的隐忍之術超乎想象,還是托了這劍冢內昏暗光線和嘈雜聲音的福,一直到祈願走到歲刑面前,她都沒再聽出林不語氣息的變化。
更沒注意到,他額頭上的冷汗涔涔。
此時的祈願,眼中只有那被鎖鏈緊緊束縛着的——神劍歲刑。
像是故友重逢一般,祈願難掩心間的激動。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歲刑的劍柄,微涼而熟悉的觸感喚醒了她往昔的回憶。
她的手不知何時将歲刑的劍柄牢牢地握在了掌中,一股神力自她掌中滲透而出,頃刻間,就将那一條條束縛着歲刑的鎖鏈震得粉碎。
連帶着整個劍冢,都是在那一瞬間震動了起來。
好似凡界中人常說的地龍翻身一般,霎時間,地裂天崩。
劍冢之外,一片混亂,好不容易站穩了的長老們本欲起身援救在劍冢中選劍的弟子們,可下一刻,他們卻又都停住了步伐。
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過身看向了一言不發,臉色卻是清晰可見的陰沉的清織,久久不知該要有何動作。
劍冢的動亂仍在繼續,無數的劍光從劍冢中沖出,更是有不少古劍被這股力道崩裂,劍身不受控制地斷成了兩半飛至外頭。
扶光的心咯噔了一下,一個可怕的想法忽而在她的腦海中浮現。
然而,還不等扶光說些什麽,她就聽得清織道——
“如今,你還是不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