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熱鬧, 繁華，人聲鼎沸……
凡人一度望而生畏的鬼之集市，其實看起來與凡界的集市并無什麽不同。
街道的兩側, 是形形色色的商鋪。
賣花的, 賣畫的，賣兵器的……以及, 賣吃食的。
“嘔……”
路過一家面館, 林不語沒征兆地幹嘔了起來。
祈願略微有些嫌棄, 但還是秉承着與人為善的想法，伸出了手, 拍了拍他的背。
直到林不語能直起了身, 祈願這才收回了手。
從懷中掏出繡帕遞到了林不語面前，祈願道：“趕緊擦擦。”
瞧着林不語這蒼白的面色，祈願很是不解。
“你這是怎麽了？看見啥了？”
祈願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
明明什麽也沒有啊？
林不語本想開口說話，可不知瞥見了些什麽, 又是一陣幹嘔。
待得好些了, 他倒也學聰明了, 并不開口，只是拉着祈願朝街邊的一家面館走近了些。
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祈願環顧四周，除了看見吃面的人以及送面的小厮外，啥也沒看着。
“你且仔細瞧瞧，瞧瞧那後廚。”
對于祈願的遲鈍, 林不語氣極了, 但還是強忍着惡心, 給她指明了方向。
順着林不語手指的地方瞧去，祈願總算是瞧見了那令人作嘔的元兇。
“這是鬼市！”
祈願趕緊扭開了林不語的腦袋, 不讓他再往面館裏瞧了。
其實，左不過就是一些蟲罷了。
祈願無奈地笑了笑，拉着林不語又走遠了些。
“鬼市有這些東西不稀奇啊！笨蛋。”
離面館得遠了，林不語的症狀倒也消失了，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外，整個人瞧着并無多大變化。
“你說，那群人怎麽吃得這麽歡啊？”
仍舊對于剛才那個面館耿耿于懷，林不語看向祈願，問道。
“被迷惑的呗。”
祈願聳了聳肩，并無多少意外。
像是又想起了那一碗碗的面，林不語又覺得腹中一陣翻湧。
“那可是蛆诶！”
林不語連聲強調了好幾遍。
一路上，祈願都快被他念叨得耳朵起繭子了，擾得她一時間都沒心情去看鋪面上擺着的各樣稀奇材料了。
這時候，她當真希望能有一把驢毛，能将她的耳朵塞住！
“你以為鬼市是幹什麽的地方？”
祈願把林不語拉到了一邊，指了指周圍的店鋪示意他仔細看。
祈願走的這條街，與方才他們進來時的那條全然不同。
林不語站在街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蹙了蹙眉。
“不就是逛店鋪的人，從凡人變成了修仙者嗎？”
榆木腦袋不開竅，說的就是林不語這厮。
聽到他的這個回答，祈願險些沒氣吐血。
“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祈願扭頭看着林不語，一臉我聰明一世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跟班的模樣。
林不語‘老實’地搖了搖頭。
祈願的腦袋不禁耷拉了下去，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要是換成祈焰，她都不必開口他都能懂！
祈願現下倒是真真懂了世界的參差。
餘光瞥見了祈願垂下去的小腦瓜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林不語一改方才懵乎乎的模樣。
他不由自主地輕輕擡起了手，似是要落在祈願烏黑的秀發上，可最終，他的動作卻還是頓住了。
就像他面上那恬靜的，溫和的笑意，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風裏。
當祈願再度擡起頭時，迎上她的眼瞳的，仍是林不語那副傻乎乎的模樣。
“你仔細瞅瞅，看看這條街，可有販賣食物的店鋪？”
雖是氣結，可祈願到底還是出言給林不語解釋了。
林不語看得很仔細，最後還踮着腳尖往遠處看了些許。
還真沒有！
這下林不語真不明白了。
“咱們走出鬼市了？”
“當然不是！”
祈願沒好氣地瞪了林不語一眼。
但把林不語這厮帶在身邊久了，對于他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祈願也算是了解了個十足十，當下也不再與他扯東扯西，徑直與他解釋了起來。
擡手指了指街道上幾個來回晃悠的行人，祈願朝林不語貼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對他道：“你且仔細瞧瞧，他們可是修仙者。”
順着祈願手指的方向看去，林不語一邊捏着下巴，一邊打量了那幾個人好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
“那是凡人！”
“你再看看他們前頭離他們最近的，領着他們走的玩意兒。”
祈願适時給出提醒。
一個呼吸，
兩個呼吸，
……
祈願等得很有耐心，終于，她聽見林不語倒吸了一口冷氣後道：“那是，那是鬼——”
林不語的話音還沒落下，祈願就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這裏是鬼市！”
見林不語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後，祈願這才松開捂着他嘴的手。
“要是不想惹禍，就要懂得閉嘴！”
“知道嗎？”
祈願的目光定格在了那一個個凡人身上，久久不曾移開。
可看着看着，祈願卻感到周身一陣寒涼，令得她這個人都不禁顫了一顫。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連你也變得這麽冷血了呢？
祈願在心底默默地問着自己。
鬼市雖有一個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不可害凡人性命。
可這所謂的害，卻也有一個及其大的空子可鑽。
——因為沒人規定，這個害字，它的下限究竟在哪兒？
于是乎，在長久以來各界的默許之下，這個害字的意思就成了——只要不讓進入鬼市的凡人死在鬼市，死在進入鬼市的那一天就行。
凡人入鬼市，不同于修仙者與仙人入鬼市。
仙人自不必說了，修仙者雖還尚是凡人之軀，但也算是半只腳邁入了仙途，只要不是鬼王親自下場，大多鬼魂也奈何他們不得。
于是乎，凡人，就成了鬼魂們最大的目标。
凡胎/肉//體的他們，在鬼魂，尤其是惡鬼的眼中，無異于是最佳的補品。
因此，在每年的中元節前，許多實力較強的惡鬼并不會直接入凡界去大肆害人，反而會呆在這鬼市裏，守株待兔。
這也是為何無望山的那群長老敢這麽放心讓這些新弟子捉鬼的原因。
真正強大的鬼那都在鬼市裏呢！而就憑新弟子那三瓜兩棗的修為，連鬼市的門都找不到，更別提進來了。
就算偶爾有幾個修為強大的弟子，那最多是進鬼市交換資源，絕不可能去管那些凡人的閑事的。
畢竟，如果是仙界那些大族的孩子，各個都是家族長輩的心頭寶，哪裏可能讓他們來幹捉鬼這種活。
昔年商瞿還因為讓自己的幾個親傳弟子下凡來做這個任務，被其餘家族的長老們指指點點了好一陣兒！
普通弟子，即使實力不錯，那也只是他自身罷了。
沒有家族撐腰，無緣無故為了凡人去大鬧鬼市，得罪一個鬼王？
那他怕是活膩歪了。
故而對于每年惡鬼引誘凡人入鬼市的事，各大勢力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咱們，真的不管嗎？”
林不語的聲音打斷了祈願的思緒。
沒多做聲，祈願只是拉着林不語繼續朝前走去。
好久，林不語才聽見她很輕很輕的一句——“不管。”
其實，冷血也沒有什麽不好，不是嗎？
祈願的腳步愈發地快了起來。
就好像她身後有什麽東西在追她一樣。
任由祈願牽着向前走去，林不語看了看她的背影，玩世不恭的神色漸漸斂去。
他似是無意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挂滿燈籠的街道，繼而瞥過一處燈籠的光輝沒能照亮的角落。
似月般皎潔的目光劃過那人冰冷的鐵面，四目相對間，他看見了他眼底的激動與請求。
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頭，旋即，他仿佛看見了他那被鐵面遮住的笑容。
他看着他轉身朝濃墨似的黑暗裏走去。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曾經三界最襯這句話的君子，如今，卻成了黑暗裏見不得光的老鼠。
恍惚間，林不語——哦不，應該是祈焰，他開始有些懷疑，他這樣做，當真是對的嗎？
這樣的他，與善淵，又有什麽區別？
許是想得太入神了，林不語連祈願何時停下的腳步都未曾注意到。
就那樣直愣愣地撞上了她的背。
“你在想些什麽？”
生怕林不語這厮是法力低微被那些小鬼勾了魂，祈願趕忙搖醒了他。
回過神來的林不語瞥見了祈願眼神中的關切，不由一笑，“你在關心我？”
死鴨子·祈願才不會承認呢！
她只是哼哼了兩下道：“我是怕你給我丢臉！”
她祈願的跟班，要是被小鬼勾了魂，這臉簡直是丢到姥姥家去了！
“哦——”
林不語亦有所指地哦了一聲，還不忘把語調拉長。
惱得祈願想當場揍他。
但礙于街道上往來的人太多了，祈願這才收了揍他的心思，轉身進了一家店鋪看材料去了。
默默跟在祈願身後進了店鋪，林不語一改往常的話變少了許多。
但好在，被他剛才那一攪和，祈願現下也是不想理他，自也是沒有心思去放在他身上了。
對于現在的祈願而言，當務之急，是得找到一塊蘊藏的寒冰之力足夠的材料。
而且那塊材料上還需凝結着濃郁的鬼氣，這樣祈願才能徹底将歲刑僞裝成地府寶物，光明正大地使用。
歲刑鋒芒太盛，又因三千年的鎮壓而劍刃有缺。
一塊寒冰之力足夠強盛的材料覆蓋于歲刑的劍身之上，既能短暫的封印起歲刑的鋒芒，也可以緩緩地滋養歲刑的缺損處。
當歲刑徹底修複的那一天，就是她劍指三重天之日！
一想到這裏，祈願找材料的速度都變得快了起來。
祈願忙着挑選材料，林不語則是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
他們的距離不遠不近，總之，就是一只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鬼市的商鋪，除了街邊明亮的燈籠外，屋內，都是昏黃的光。
明明滅滅的燈光映照在林不語輕顫的眼睫上，壓下了一層斑駁的影。
似是素白的宣紙上滴下了一抹墨色，頃刻間，驟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