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如果你有了她的消息, 還想要和我交易的話,就用這塊通靈玉聯系我。”
“否則,就算你殺了桑山, 也是一切免談。”
臨別時煙澤川的話言猶在耳, 即使已經過去了三日,祈願依舊沒想明白,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故人?
以煙澤川的地位, 整個仙界能成為他的故人的人屈指可數。
可究竟會是誰呢?
祈願心中隐隐有着猜測, 卻始終,不敢肯定。
回想着近日裏發生的一切, 以及那日無妄山所承受的無妄之災……
祈願愈發覺得事情變得詭異了起來。
那些曾經被忽略了的記憶碎片随着一縷絲線漸漸串到了一起。
祈願不禁想起了那個被人提到過很多很多次的詞——靈胎!
從月彌, 到扶光;從落蝶境的大禍,到無妄山的覆滅……還有她那場莫名奇妙的相思引。
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團又一團剪不斷的絲線纏繞在了一起。
祈願越想,越覺得心驚。
可她越想去理清這團絲線, 越發現這團線越滾越大, 越滾越讓她害怕。
如果說, 扶光是靈胎的傳言只是一個誘餌的話……
那當年的息塵真正的目的就是無妄山?
難道說,真正窩藏靈胎是她的師尊——商瞿?
祈願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渾身都是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
昔年商瞿,凰羽,青梧,這三人是至交好友的事衆所周知。
若說靈胎真是凰羽上神的女兒……
那師尊和姑姑……
難道他們真的, 将那個孩子藏起來了嗎?
可他們又能将那孩子藏到哪裏去呢?
左不過……帶在身邊……藏起來罷了!
祈願的眉狠狠一蹙。
回想着在無妄山生活的那些年, 回想着那些似有若無的蛛絲馬跡。
她的心頭, 像是猛然壓上了一塊巨石。
——沉得她,根本喘不過氣來。
那些被關在天道殿中的歲月;那每次修行時與天道的萬分契合;以及商瞿與青梧毫不掩飾的偏心……
那些曾經被祈願自己歸為是運氣成分的事情, 在這一刻卻都隐隐變成了她佐證自己猜想的鐵證。
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拳不受控制的握起。
時隔數萬年,祈願心頭再次湧上了一個疑問。
一個她從小到大問過無數次,卻始終得不到答案的疑問。
——我,究竟是誰?
“羅剎!你在想什麽呢?”
“別發呆了!”
“再發呆咱倆得遲到了!”
林不語無奈地将發愣的祈願搖回了神。
祈願這才反應過來。
今日是無望山長老的授課日。
自日前三重天下達了新的布防命令,無望山除去那些領命的長老外,其他長老也是對授課着一事重新調整了安排。
以保證每周至少都有三位教授不同課程的長老駐守無望山,給弟子們授課。
而他們既已回到了無望山,無顧缺席的話難免引人浮想聯翩。
他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祈願的額頭。
“你可還記得今日要上課?”
“你就不想去聽聽他們是怎麽傳三日前不周山腳下的事的?”
林不語的最後一句話用了傳音。
雖說早在他們入住這間屋舍的時候祈願就已在四周布下陣法,以防他人窺探。
但凡事總有萬一。
對于林不語的這份小心謹慎,祈願還是很贊賞的。
祈願:“當然要去。”
祈願回話得很快,可林不語卻分明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倉惶和恐懼。
心下默默嘆了一口氣,林不語伸手牽住了祈願的手,将一塊兒甜糕放在了她的掌心中。
他本想勸慰她,可話到嘴邊,他卻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有些事,祈焰知道,可林不語,卻沒有立場知道。
林不語:“如果真的很想知道的話,我陪你去查就是。”
“別這麽不開心,好不好?”
林不語:“更何況,難道就因為這個你就會因此動搖你的決心嗎?”
掌心中的甜糕還尚溫熱,軟乎乎的熱氣沿着掌紋彌漫,祈願擡頭看着林不語,眼神有些恍惚。
她就知道,以林不語的聰慧,跟在她身邊這樣久,怎麽可能對她想做的事一無所知!
他只怕是,早有猜測了吧?
最終,無奈的輕笑自祈願唇邊溢出。
她默默地搖了搖頭,在心裏嘆了一句——當真是初出牛犢不怕虎。
若她的猜想當真為實,她連自己究竟該何去何從都不知曉,又談何——庇護他呢?
似乎是看懂了祈願的沉默不語,林不語倒也沒揪着這個問題不放。
他只是溫柔地牽過了祈願的手,領着他,朝着道極場的方向走去。
林不語:“先不管查不查吧!”
“咱先聽聽八卦去。”
擡眸瞧着林不語這厮尚顯歡快的背影。
祈願緊繃的心弦也是跟着沒來由地一松。
“你真的一點都不怕死嗎?”
難得聽話地跟在了林不語身後,祈願看着他的背影,傳聲問道。
祈願的問題逗得林不語一笑。
“咱們死同穴,不也挺好?”
林不語回答的語氣一如往常的不正經,可這一次,祈願卻沒有介意。
她只是淡笑着輕聲回了一句——“我會保護你的。”
“嗯,我信。”
林不語回頭看了祈願一眼。
一回眸,就瞥見了她掌心中的那塊甜糕。
“原來貪吃鬼的小手也這麽貪吃的嗎?”
林不語戲言般的話于祈願來說顯然很是受用。
瞧着眼前人拐彎抹角地哄自己吃早飯的樣子,祈願的心尖也是一暖。
多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祈願自己都記不清了。
在凡界的那些年,大多時候,她都是哄着葉芃芃吃飯的那個人,而不是被哄的那個。
祈願:“等下課後,我想去趟招搖仙宗。”
林不語:“好,我陪你去。”
林不語答得很快,似乎沒有經過一點思量。
仿佛就算祈願是去找死,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跟随。
甜糕在唇舌間化作甜蜜的滋味。
是滄海桑田的變換後,祈願心頭再度滋生的嫩芽。
迎風,搖曳。
·
叮鈴鈴……
又是一年的風鈴輕響。
春日的氣息似乎從遙遠的山巅傾瀉而下。
至此,繁花盛開,樹木繁茂,草長莺飛。
坐在青丘山谷之上,扶光遠遠地看着在下方的綠茵上歡快跑動的孩子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三千餘載,數不盡的日日夜夜,她每時每刻都在承受的,是良心的拷問和煎熬。
每每只要一想到,曾經有一個燦若星辰的姑娘因她的欺瞞而亡,她就沒有辦法去原諒自己的行為。
這些年來,她看着三重天派出的一波又一波尋找那個姑娘的人,其實有很多次,她都想過破罐子破摔。
反正那場祭祀只是需要一個靈胎。
而她自己,不也是嗎?
她已經為了自己害過那個姑娘一次了,她怎麽忍心,再害她一次呢?
可每當這個想法出現時,扶光的腦海裏卻總會閃現過她母親的身影。
接二連三的喪子之痛;常年的殚精竭慮,郁郁寡歡;又加上對于當年無妄山覆滅的愧疚,如今的若水,早已同當年判若兩人。
她的心智,停留在了她最快樂的孩童時期。
而她的身體,卻每一日都在衰退。
一日比一日虛弱。
最初的時候,她還能勉強下地走走,可到了如今,她只能日複一日地躺在床榻之上,動彈不得。
若非如此,息塵也不會同意讓扶光将若水帶回青丘靜養。
“不好了,不好了,神女殿下,夫人藥喂不下去了。”
忽而從身後傳來的一聲呼喊将扶光的思緒從漫天的愧疚裏拉回。
她急急站起了身,顧不得披上落在腳邊的披風就急忙向着若水的住所奔去。
直到推開那間屋子的門,直到撲面而來的藥味将她包裹,直到看見若水蒼白的面龐……
直到從嘈雜的人群裏捕捉到醫仙的那句——“夫人暫且無事了。”
她這才從倉惶中回過神來。
她踉跄了一下,随意抹去了眼角淩亂的淚,步履蹒跚地小心挪到了若水的床邊。
扶光伸手輕輕握住了若水的手。
目光也跟着從她的手緩慢上移。
最終,落在了若水那張滿是歲月痕跡的臉龐上。
看着若水如今蒼老虛弱的模樣,扶光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雙曾經無數次撫過她頭頂的手,如今已溝壑縱橫,再不複往日的柔軟白皙。
那道曾經無數次将她護在身後的身影,如今已變得佝偻,成日裏只能居于卧榻,再也無法起身。
扶光默默地俯下身去,臉頰輕輕地蹭着若水粗粝的雙手。
“阿娘,我該怎麽辦才好?”
“我該怎麽做才是對的啊?”
扶光的哭泣聲并沒有讓若水從昏迷中醒來。
她的雙眸已然緊閉,她的面上神色依舊不安,甚至連她的雙手,都是下意識地握了一握。
——她就好像被無盡的夢魇纏住了那樣。
想醒,卻醒不過來。
“阿娘,我在這兒呢!”
“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離開你。”
扶光輕輕地拍了拍若水的手,語氣溫柔而舒緩。
或許也正是聽見了扶光的呼喚,若水的神情漸漸地平複了下去。
可她眼角的那滴淚水,卻還是證明了她終究沒能徹底擺脫夢魇。
小心翼翼地倚靠在若水身邊,扶光真心的向上蒼祈禱。
——讓她的母親,快些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