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32歲那一年,在老家待了一段時間,這天中午聶嘉遠浏覽新聞的時候看到本市的一條緊急訊息,內容大抵是在招收前往新疆伊犁哈薩克自治州奎屯市摘棉花的務工人員。

要求是25歲以上40歲以內的青壯年,時間為期三個月。

聶嘉遠完全符合要求。

他當即報了名。

拿着身份證去報道的時候,工作人員疑惑地盯着他的臉“聶嘉遠?這表格上填的是你今年32歲?”

“是”他簡短地回答。

“你确定?這身份證信息屬實?”這位工作人員将他的身份證單獨拿出來傳給了旁邊的一位同事,兩人在電腦跟前核實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将信将疑地放過了聶嘉遠。

他有點後悔出門前沒戴上假胡子,幸好他們沒有進一步追問,否則他的真實情況被人發現了估計得引起轟動,到那時他恐怕會被當成标本送進實驗室,一生不得自由。

真是越想越後怕。

去新疆的車票是由有關部門統一組織的,聶嘉遠所在的小分隊一共有24人,14位女性,10位男士,從他們所在的城市出發一起坐火車前往新疆,整整三天三夜的火車硬座。

出發前他去小超市買了很多面包和水果帶着在路上吃,本來也想買一些桶裝泡面可是一想到在火車上腸胃會不舒服就果斷放棄了。

一進車廂,火車上特有的味道撲鼻而來。

他穿過擁擠的人群對着票找到自己的座位,幸好是挨着窗戶的還可以欣賞沿途的風光。

還沒坐下來就被拎着大包小包匆忙穿過車廂的農民工朋友們擠到了一邊,他只好等人群都過去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列車開動了,擁擠的車廂頓時熱鬧起來,鄰座的幾個男人從手提大塑料袋裏掏出來啤酒、花生米、扒雞和大餅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後排的幾個人在打撲克鬥地主,再往前是拿着手機看電影的。

大家都用各自的方式打發漫長的旅途時光,唯有聶嘉遠看向窗外,盯着一片片逐漸遠去的玉米地。

到了甘肅天水那一站下去了幾個人又上來一波人,中間有幾個懷裏背着孩子的婦女,小孩子嘤嘤嘤地哭着,大人拖着巨大的包袱,扛着麻袋無暇顧及孩子就任由她們在車廂裏哭着鬧着。

她們并沒有座位,估摸着都是站票,都圍在靠近廁所的空地上蹲着或是坐着,面容疲憊,眼神裏帶着些許慌張與純真。

有一個長發女人抱着孩子挨着聶嘉遠座位旁的過道席地而坐,跟在她身後黝黑卻同樣質樸的男子扛着兩個大麻袋,也不知道裏面到底裝了些什麽。

到了夜裏車上的氣味更是難以形容,臭鞋臭襪子味、泡面味、啤酒味、煙味、汗味纏在一起叫人反胃。

聶嘉遠艱難地從裏面的座位跨出來,險些踩到了旁邊人的手,他把自己的座位讓給了抱孩子的長發女人。

“不用不用,我們還可以堅持……”女人很不好意思地用帶着方言的普通話說。

懷裏的孩子卻突然醒來難受地□□着。

“沒事兒,快坐着吧,大人受得了孩子也受不了啊”聶嘉遠堅持道。

女人終于帶着孩子坐下來了,沒過一會兒就看到她頭靠着窗玻璃睡了過去,孩子乖乖地躺在媽媽懷裏,小臉上寫滿了疲憊。

她的丈夫仍舊坐在過道裏趴在巨大的麻袋上似醒非醒,看來他們是真的累了。

經過三天三夜的長途跋涉,列車終于抵達新疆奎屯。

每年8月底是棉花豐收的季節,會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農民前往這片廣袤的棉花地摘取棉花,今年據不完全統計約有十萬采棉大軍抵達奎屯墾區。

聶嘉遠跟着隊友們坐在敞篷大卡車上前往129團的棉花農場。

寬闊的路,盛開的棉花地,蔚藍的天空,這是獨屬于新疆的遼闊。

摘棉花的工作很辛苦,為防止烈日暴曬和超強的紫外線照射,聶嘉遠和工友們都戴着帽子、口罩、護袖穿着工裝長褲穿梭在棉花地裏,每個人手持一個大麻袋,摘滿一袋子就送到田頭去稱重,摘得越多賺得越多。

工友們大都是需要養家糊口的農民,為了能夠多掙一點錢幾乎是不停歇地在烈日下采摘,一天下來大家都曬黑了好幾個度。

“男人們都曬成黑臉包公了啊哈哈哈哈”女人們吃飯時也不忘了開玩笑。

“那你們可都是黑珍珠”男人們笑着附和道。

“你看看人家小聶,曬黑了還是看着俊”一個胖胖的婦女瞅着一言不發的聶嘉遠調侃道。

“人家才剛成年的娃娃,怎麽都俊”另一位正嚼着饅頭的女人補充說。

聶嘉遠笑着不說話,他已經32歲了,可比說話的這兩個女人年紀大,只是因為看着“年紀小”他被迫大哥大姐地稱呼着他們。

吃得是大鍋菜,白菜炖豆腐和粉湯,一人一張個頭十足的烤馕。

幹的都是體力活,好在農場主家的飯管飽吃,聶嘉遠一個人就吃掉了兩大碗白菜豆腐,一碗粉湯,一個馕,一個大饅頭。

到了十月份,棉花采摘進入尾聲,晴空萬裏的這一天聶嘉遠坐着戶主的自駕車來到了新疆昌吉州的木壘胡楊林。

千姿百态蔚為壯觀的胡楊林讓人感慨感動,聽戶主沙拉買提說這片胡楊林已經有6500萬年的歷史了。

這麽多年過去,經歷風雨滄桑,這片胡楊林卻仍舊保留着原始的風貌。聶嘉遠跟着沙拉買提走到傳說中的世界胡楊王底下。

嗬!這棵胡楊高達6米上下,3人方能合抱,據說在這裏發現的“祖木”直徑達3.1米。

不愧是世界胡楊王。

只是看着胡楊林的時候,他的眼底變得濕潤起來。沙拉買提關切地問“怎麽了?”

“沒事兒,有沙子掉到眼睛裏面去了”他借口道。

很久之前的高中時代,夏安曾告訴聶嘉遠很想去新疆看看世界上最古老的原始胡楊林。

她指着書上的句子念念有詞,眼神裏透着向往。

胡楊林

活着一千年不死。

死後一千年不倒。

倒後一千年不朽!

千年伫立,又千年孤獨。

任風吹,任沙埋,堅韌地屹立天地間

一夢千年,不改初衷的執着堅守,令人敬佩!

它是怎樣神奇的存在啊。

不見胡楊,不知大景之壯闊

不識胡楊,不知生命之輝煌

他坐在她身旁靜靜地聽完随口提議“等高考結束我們倆一起去新疆吧,看看胡楊林”

“說的輕巧,路費就是一個問題呢”她嘟囔着。

“我們不是有三個月的假期嘛,頭兩個月去做兼職,路費不就有了”

“嗯……”她低頭思考了片刻後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複。

距離高考結束已經十又兩年了,他們終究沒有一起來過新疆。